夜色如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墨汁的丝绒，温柔地覆盖在“仙缘小筑”的院落之上。几盏设计成石灯模样的地灯散发出朦胧柔和的光晕，照亮了脚下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和旁边在夜风中轻轻摇曳的竹丛。晚风带着山间特有的清甜气息，拂过脸颊，凉爽宜人。
林晚晚送走了最后一位预约的客人——一位在品尝完她以仙界灵植巧妙融入的“四季羹”后，热泪盈眶、反复道谢的老饕食客。小院重新恢复了宁静，只余下厨房里隐约传来的水流声，那是玄宸在收拾厨余。
她没有立刻回屋，而是信步走到院角那棵枝叶繁茂的金桂树下，在冰凉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白天烹煮羹汤时，那馥郁的、仿佛能浸润到人灵魂深处的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混合着今夜格外清甜的桂花香，构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味道。
今天，经纪人琳达姐又打来了电话。不再是以前那种带着施舍或命令的口吻，而是前所未有的诚恳，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恳求。一个顶尖的跨国品牌方看到了她近期在高端美食界引发的热潮，认为她身上兼具的“烟火气”与“仙气”完美契合品牌调性，开出了一个让她自己都咋舌的天价，希望她能出任全球代言人。条件优厚，曝光度巨大，几乎是任何一个艺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琳达姐在电话那头滔滔不绝地分析着利弊，描绘着重返巅峰、甚至超越以往的璀璨星途。“晚晚，这是最好的机会！只要你点头，所有的顶级资源都会重新向你敞开大门！你完全可以一边经营你的小院，一边接最顶尖的工作，这根本不冲突！”
真的不冲突吗？
林晚晚微微仰起头，透过枝叶的缝隙，望着夜空中被薄云半掩的朦胧月轮。就在几个月前，这样的机会对她而言，还是遥不可及的梦想，是她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渴望证明自己的目标。可如今，当梦想触手可及时，她却发现自己的心，似乎已经落在了别处。
“仙缘小筑”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倾注着她的心血。这里没有剧组里的勾心斗角，没有红毯上的争奇斗艳，没有社交媒体上无休止的解读和审判。有的，只是食材在锅中咕嘟作响的声音，是食客品尝到美味时眼中迸发的纯粹惊喜，是玄宸默默陪在身边，递过来一杯刚好入口的温茶时的静谧。
那种由内而外的安宁和满足，是任何片酬和代言费都无法衡量的。
“在想代言的事？”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林晚晚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玄宸走到她身边，没有坐下，而是倚靠在石桌旁，高大的身影为她挡去了侧方吹来的微风。他换下了平日里那身纤尘不染、暗蕴流光的仙君常服，穿着一件简单的深灰色亚麻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若不是那周身依旧无法完全敛去的、与这凡尘俗世格格不入的清冷气韵，他此刻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像一位隐居在此的闲散画家。
“琳达姐说得对，这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林晚晚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梳理思绪，“按照我以前的性子，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抓住它，向所有人证明我自己。”
“现在呢？”玄宸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单纯地询问。
“现在……”林晚晚转过头，看向他。月光和灯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交织出柔和的光影，她忽然想起不久前那个午后，他第一次尝试用现代的燃气灶，险些把锅烧穿，手忙脚乱的样子与他平日里的从容淡定形成了可笑又可爱的反差。那一刻，她笑得直不起腰，而他，这位威震仙界的至尊，脸上竟也浮现出一抹罕见的、带着点无奈和宠溺的窘迫。
那些细碎的、温暖的日常，不知何时，已经织成了一张柔软的网，将她稳稳地托住，让她不再愿意飘向那片看似璀璨却虚无缥缈的星空。
“现在我觉得，证明给谁看，都不如让自己心安来得重要。”她终于说出了心底的话，语气轻快而坚定，“站在镜头前扮演别人，固然有它的乐趣。但在这里，做一顿能让人感到幸福的饭，守着这个小院，看着真实的四季流转……还有，”她顿了顿，声音轻柔下来，“有你在这里。这种实实在在的生活，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玄宸沉默了片刻，然后，他伸出手，不是牵她，而是轻轻拂去了落在她发梢的一片极小桂花花瓣。他的指尖带着一丝清冽的凉意，触碰到她的皮肤时，却激起一阵微小的暖流。
“仙界万载，清冷孤寂，不及此处一载春秋，烟火暖心。”他缓缓说道，目光深邃地望进她的眼睛里，“本君……我很喜欢现在这样。”
“本君”这个自称，他已经在努力改掉了，但偶尔情动或者认真时，还是会不经意地溜出来。林晚晚听着，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所以，”她弯起眼睛，带着点狡黠的笑意，“玄宸上神是打算长期‘滞留’间间，给我这小小私房菜馆当洗碗工了？”
玄宸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若馆主不嫌笨手笨脚，未尝不可。”他顿了顿，补充道，“况且，你以凡俗食材，竟能烹出近乎‘悟道羹’的意境，此地于修行，亦大有裨益。”
他总是这样，明明是想留下，却还要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林晚晚心里偷笑，却不点破。这种笨拙的坦诚，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心动。
“那说好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以后洗碗归你。至于代言的事，我明天就回绝琳达姐。”
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未来的道路，在朦胧的月色下，变得清晰而踏实。
“嗯。”玄宸也直起身，很自然地跟在她身后，朝着亮着温暖灯光的屋内走去。
就在林晚晚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时，玄宸却忽然停下了脚步，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抬头望向东南方向的天空，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电，方才那份居家的温和气息荡然无存。
“怎么了？”林晚晚察觉到他的异常，也停下动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夜空深邃，除了那轮朦胧的月，什么也看不到。
玄宸收回目光，眼中的锐利迅速敛去，恢复了平静，对她摇了摇头：“无事，或许是我感知有误。夜凉了，进屋吧。”
但他的指尖，在身侧微微凝起一缕几乎看不见的仙元力，显示着他内心的警惕。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不善意味的仙力波动，刚刚从天际掠过，方向……似乎是直指此地。
风雨欲来的气息，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温馨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