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子时。
淮安漕运司衙门的后堂书房内灯火通明。
吴有子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和善笑容的胖脸此刻却因为极度的焦虑和愤怒而扭曲变形。
“废物!一群废物!”
他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上好的汝窑青瓷瞬间四分五裂。
“一个御史台的总核令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他指着面前几个瑟瑟发抖的心腹管事破口大骂。“我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三天!程元振那个蠢货只给了我们三天的时间!”
“三天之内要是不能把纲运总号那些见不得光的账目全部做平。我们所有人都得掉脑袋!”
一名管事战战兢兢地说道:“大人息怒。纲运总号这几年的烂账实在太多了。盘根错节。别说三天就是三十天我们也未必能做得干净啊。”
“做不干净就给我烧!”吴有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一把火烧了!就说是不慎走水!钦差大人还能为了几本烧掉的账册把我们怎么样?”
“可是大人……”另一名管事犹豫着说道,“账册烧了容易。可码头上那些即将启运的‘货’该怎么办?”
吴有子的呼吸为之一滞。
那名管事说的没错。
账册是死的。可以销毁。
但“货”是活的。
尤其是他准备送往北地的那最后一批、也是最核心的一批“货”。
十二具用当世猛将遗骨混合千年寒铁打造而成的“骨殖大将”。
那是他献给“贪狼”主上最宝贵的祭品。也是他未来平步青云的最大资本。
这批货原计划是分批混在贡品船队里运走的。但顾长生和许远突如其来的发难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现在彭城风声鹤唳。程元振那条疯狗又在到处乱咬。再走“贡品”的路子已经行不通了。
必须想一个新的、更稳妥、更隐蔽的渠道。
吴有子的目光落在了书房墙上挂着的那幅巨大的《江淮水路总图》上。
他的视线在图上飞快地扫视着。大脑在疯狂地运转。
纲船。商船。渔船……
不行。这些船都太惹眼。很容易被盘查。
他需要一个绝对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的载体。
一个拥有最高优先级的、甚至连钦差大臣都无权检查的载体。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了地图上。一条从彭城直通北地前线的、用红色标注出来的航线上。
“援军粮船……”他喃喃自语道。
一个无比大胆而疯狂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迅速成型。
……
同一时刻。彭城。归义军中军帐。
安般若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顾长生的身后。
她的手中拿着几张刚刚从纲运总号的调度房里拓印出来的文书。
纸张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这是纲运总号未来三天所有船只的调度令和货物清单。”她将文书放在顾长生的面前。“其中最大的一批船队将于明日凌晨五更离港。目的地是河北前线。”
“船队的总调度官是……”
“吴有子。”顾长生替她说了出来。
安般若点了点头。
顾长生拿起那份属于援军粮船的货物清单。
上面用极其工整的馆阁体写着:
“甲字一号船。载白米五千石。吃水深度‘乙’字位。”
“甲字二号船。载面粉三千石。腌肉一千石。吃水深度‘乙’字位。”
……
一共十二艘船。每一艘的载货量和预估吃水线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一切看起来都天衣无缝。
顾长生的目光却越过了那些文字。落在了纸张的背面。
烛龙之眼。
在他的视野里。这张看似普通的纸张上。正有十二股极其微弱但又无比邪恶的灰黑色能量丝线渗透出来。
每一股丝线都对应着清单上的一艘船。
而这十二股丝线的源头。都指向了同一个名字。
吴有子。
“他果然还是选了这条路。”顾长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将“骨殖将军”混在援军的粮船里。
这是一招险棋。也是一招绝户计。
一旦成功。神不知鬼不觉。
但一旦失败。就是通敌叛国的死罪。
“他似乎很自信我们发现不了。”安般若说道。
“因为他相信‘规矩’。”顾长生将那份清单缓缓地折了起来。“他相信没有人敢去检查运往前线的军粮船。就像他相信没有人敢质疑转运使司的调度令一样。”
“他最大的武器就是‘规矩’本身。”
“而我们明天要做的……”
顾长生抬起头看向帐外那片沉沉的夜色。
“就是用他最引以为傲的‘规矩’。为他亲手打造一副绝对无法挣脱的枷锁。”
他从怀中取出了那卷记录着“骨殖”秘方的人皮册子。
然后又拿起了那份由许远亲手签发的“漕运账目总核令”。
最后他看向了那份刚刚到手的“纲船调度令”和“货物清单”。
三份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文书。
却将在明天凌晨的纲运总号码头上。共同指向一个真相。
一个足以让吴有子万劫不复的真相。
“传我将令。”顾长生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明日凌晨四更。通知程元振大人。”
“就说顾长生、许远构陷忠良、拥兵自重一案。证据确凿。”
“请他……前往纲运总号码头。当众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