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宴上的风波平息后,苏州城的雪连下了三日,天地间一片素白。贡品工坊的烟囱却从未停过冒烟,工匠们正赶制一批新的青釉瓷——皇帝特意下旨,要将这些瓷器赏赐给前来朝贡的藩国使者,工期定得极紧,要求也格外严苛。
林羽裹着厚厚的棉袍,站在窑口前,看着刘师傅指挥工匠们往窑里装坯。这批瓷器用的是新采的高岭土,胎体更白,釉色更润,刘师傅试验了五次才定下最佳的窑温。“林大人,您放心,这次保准烧出最好的青釉,比上次给宫里的还要亮三分。”刘师傅抹了把脸上的灰,眼里闪着自信的光。
“刘师傅的手艺自然信得过。”林羽递给他一个暖手炉,“只是这窑温得盯紧些,降温时尤其要慢,别像上次那样,急着开窑裂了好几个。”上次试烧时,一个年轻工匠为了赶工,提前半个时辰开了窑,十几件瓷坯瞬间裂成了碎片,刘师傅心疼得好几夜没睡好。
正说着,亲随匆匆跑来,手里捧着一封明黄的信封:“大人,宫里的旨意!”林羽心中一紧,连忙接过,展开一看,却是皇帝的口谕,让他即刻进京,商议江南商税改革的事。
“看来陛下是真信得过您了。”苏瑶闻讯赶来,帮他整理行囊,“商税改革是大事,牵扯到无数商户和官员的利益,您此去务必谨慎。”她将一件绣着暗纹的锦袍叠好放进箱子,“这是用新织的云纹锦做的,比您现在穿的更厚实,京城比苏州冷。”
林羽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她掌心的暖意:“我知道轻重。你在家看好工坊,尤其是那批给藩国的瓷器,万万不能出岔子。”
次日天未亮,林羽便带着亲随启程了。马车在积雪的官道上颠簸,他却毫无睡意,反复翻看着带来的江南商税账目。自推行新政以来,江南的商税增收了近三成,但各地税率不一、商户偷税漏税的问题仍未彻底解决。皇帝召他进京,想必是想听听具体的改革方案。
五日后,马车抵达京城。林羽没有先去客栈,而是直接去了工部衙门。陈尚书正在批阅公文,见他进来,放下朱笔笑道:“林老弟可算来了,陛下这几日都在念叨你呢。”他示意林羽坐下,亲手倒了杯热茶,“商税改革的事,户部和工部争论了半个月,都没个定论。你来得正好,下午陛下要在御书房召见,你可得好好说说。”
“还请陈尚书指点。”林羽拱手道,“江南的情况虽有好转,但各地商户良莠不齐,若全国推行统一税率,怕是会有阻力。”
陈尚书抚着胡须点头:“你说得在理。户部主张‘一刀切’,按商户规模定税,工部却觉得该按行业分档,毕竟盐商和布商的利润天差地别。陛下让你来说,就是看重你在江南的经验。”他压低声音,“安远侯他们也在盯着这事,想借机把水搅浑,你可得想好应对之策。”
林羽心中一凛,将早已准备好的《江南商税改革刍议》递过去:“晚辈倒是有个想法,按‘资产+利润’双轨计税,资产包括店铺、工坊、货物,利润则按年报核算,两者各占五成。这样既避免了‘一刀切’的弊端,又能防止商户瞒报。”
陈尚书越看眉头越舒展,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小子,这法子可行!既公平又灵活,下午你就照这个说,陛下定会满意。”
午后,林羽跟着太监走进御书房。皇帝正坐在窗边看书,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严,多了几分温和。“林羽来了?坐。”皇帝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江南的商税账本,朕看过了,做得不错。”
林羽谢恩坐下,将《江南商税改革刍议》呈上:“陛下,这是臣在江南试行的一些浅见,或许能为全国商税改革提供些思路。”
皇帝接过,逐字逐句地看着,不时点头。看到“双轨计税”时,他停下笔:“你说说,这资产和利润如何核算?会不会给商户增加负担?”
“回陛下,资产由各地商会和官府联合核算,每年一次;利润则由商户自报,官府随机抽查,若有瞒报,加倍处罚。”林羽解释道,“江南试行时,商户们虽觉得麻烦些,但都认这个公平。至于负担,臣算了一笔账,中小商户的税负反而能降一成左右,大型商户虽略有增加,却能避免偷税漏税,总体算下来,国库收入只会多不会少。”
皇帝沉吟片刻:“你在江南用的‘商户评级’,也能用到这里吧?甲级商户可减免些杂税,也算激励。”
“陛下圣明!”林羽心中一喜,“臣正有此意。评级高的商户,不仅能减税,还能优先参与皇家采办,这样既能鼓励商户诚信经营,又能保证贡品质量。”
皇帝笑了:“你倒是把事情想得周全。就按你说的,先在江南扩大试行,三个月后,朕要看到成效。”他提笔写下一道圣旨,“这是给你的特权,江南商税改革,你可直接调动当地官府和商会的力量,不必事事请示。”
林羽接过圣旨,只觉得那明黄的卷轴重逾千斤。这不仅是信任,更是沉甸甸的责任。
离开御书房时,天色已近黄昏。林羽刚走出宫门,就见李修带着几个随从站在不远处,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林大人真是好本事,几日不见,竟能让陛下委以重任。”李修阴阳怪气地说,“只是这商税改革可不是儿戏,若是出了岔子,怕是谁也保不住你。”
“多谢侯爷关心。”林羽淡淡道,“臣只知按陛下的旨意办事,至于结果,自有公论。”说罢,转身便走,懒得与他多费唇舌。
李修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身旁的张诚低声道:“侯爷,要不要……”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蠢货!”李修低声呵斥,“现在动他,不等于是告诉陛下是我做的?”他冷笑一声,“有的是办法让他出丑。江南那些盐商,不是早就对他不满了吗?让他们闹一闹,看他怎么收场。”
林羽回到客栈时,陈尚书已派人送来几份密报,都是关于江南盐商最近动向的。其中一份提到,王万金的侄子王彪正在联络各地盐商,准备在下个月的商会大会上发难,要求废除“双轨计税”。
“看来他们是等不及了。”林羽将密报烧掉,对亲随道,“明日咱们就回江南,得赶在商会大会前回去。”
归途中,林羽一路都在思索应对之策。他让人快马加鞭赶回苏州,让苏瑶整理盐商近三年的纳税记录和利润报表,尤其是王万金家族的——他记得王彪名下的盐铺去年就因偷税漏税被处罚过,只是当时王万金花钱压了下去。
七日后,林羽终于回到苏州。苏瑶早已在府门口等候,见他平安归来,悬着的心才放下。“你走后,王彪确实来过几次,拉拢了不少盐商,还说要去官府告你‘苛待商户’。”苏瑶将整理好的账册递给林羽,“这是王彪盐铺的账目,我让人查了,至少瞒报了三成利润。”
林羽翻看账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正好,商会大会上,就让他好好‘说说’。”
商会大会设在苏州府衙的大堂,各地商户代表来了近百人。王彪一上来就哭天抢地,说“双轨计税”让盐商们活不下去了,要求恢复原来的税制。几个被他拉拢的盐商也跟着附和,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林羽坐在主位上,等他们闹得差不多了,才敲了敲惊堂木:“王掌柜说税负太重,可有证据?”
王彪拿出几本账册:“这是我们盐商的账本,按新税制,税负比以前重了两成!”
“是吗?”林羽让人将王彪盐铺的真实账目呈上来,“可据我所知,王掌柜去年的利润就有五万两,却只报了三万五,这少报的一万五,是不是该补上?”他又拿出其他几个附和者的账册,“还有张掌柜、李掌柜,你们的账册也不太对呀。”
那些盐商顿时面如死灰,王彪更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其他商户见状,纷纷指责他们瞒报利润,还好意思哭穷。
林羽朗声道:“各位,新政的目的不是要苛待商户,而是要公平。诚信经营的,税负只会减轻;想偷税漏税的,自然觉得重。今日我把话放在这里,谁要是再敢阳奉阴违,休怪我按律严惩!”
商户们纷纷叫好,那些原本动摇的,也都坚定了支持新政的决心。
几日后,林羽将商会大会的情况写成奏折,连同盐商瞒报的证据一同呈给皇帝。皇帝看后龙颜大悦,下旨嘉奖林羽,并将“双轨计税”在江南全面推行。同时,他还赐予林羽一枚“江南商监”的玉印,凭此印可直接督查江南所有商户,无需经过地方官府。
拿到玉印的那天,林羽站在贡品工坊的院子里,看着工匠们将一批批青釉瓷装上马车——这些是要送给藩国的贡品,每一件都洁白莹润,上面刻着精致的缠枝莲纹。苏瑶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手中的玉印:“这下,那些想刁难你的人,该收敛些了吧?”
林羽将玉印递给她,夕阳的余晖洒在玉印上,泛着温润的光。“这不是结束,是开始。”他望着远处繁忙的苏州城,“江南的商业,会越来越好的。”
工坊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与天边的晚霞融为一体。林羽知道,皇帝的信任不是终点,而是他继续前行的动力。只要守住这份信任,用心经营,江南的商业定会迎来更繁荣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