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抹白色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寝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变得稀薄而冰冷,只有那熟悉的、阳光青草般的气息还固执地萦绕在鼻端。几根细小的、纯白色的狼毛,正晃晃悠悠地从半空中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
西弗勒斯静静地坐在床上,仿佛一尊凝固的石像,许久未动。晨光将他孤独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石地板上。
倏然,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小心翼翼地捻起那几根落在深色枕边的狼毛。纯白,柔软,带着生命特有的微温,像初雪融化在手心的触感。他凝视着掌心这微不足道的几缕,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良久,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其浅淡、却又蕴含着无尽包容与了然情绪的弧度。瑞博恩啊……连告别都如此“瑞博恩风格”,平淡得近乎任性,用最寻常的语调掩藏着最深重的离别,全然没有上次被斯劳德带走时那种外露的不舍与挣扎。
这反而更像他认识的瑞博恩——决定了就去做,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压在心底最深处,只留给外界一个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坚不可摧的背影。
西弗勒斯小心翼翼地将那几根狼毛收进一个空的小水晶瓶里,透明的瓶壁映出那抹纯净的白。他塞紧软木塞,指尖在冰冷的瓶身上停留片刻,才将它贴身放进长袍内侧的口袋里,紧贴着心脏的位置。仿佛收藏起了一小片即将远行、却永远不会熄灭的星光。他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沉沉地投向窗外幽深如墨的黑湖湖水。湖底巨型乌贼庞大的影子缓缓游过,荡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搅碎了水面上城堡的倒影。契约的联系依旧清晰而温暖地存在于灵魂深处,像一根无形的丝线,告诉他瑞博恩正在离开城堡,朝着禁林的方向快速移动。这份联系,成了此刻唯一能穿透冰冷空气的慰藉,支撑着他挺直的脊背。
跑出城堡的瑞博恩,在霍格沃茨宏伟的橡木大门前猛地刹住了脚步。他回头,冰蓝色的眼眸深深地、最后地凝望了一眼那座巍峨耸立、承载了他们无数欢笑与秘密的城堡。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石墙和层叠的塔楼,精准地落向斯莱特林地窖深处那扇熟悉的、可能正映着湖底幽光的窗户。短暂的凝望,像是一次无声的道别仪式。片刻后,他毅然转身,小小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朝着禁林边缘的方向疾驰而去,雪白的毛发在晨风中扬起一道决绝的流光,再也没有回头。每一步踏在湿润的草地上,都像是在告别一段安稳的岁月。
刚跑出学校保护魔法的无形边界,带着泥土和腐叶气息的林间空气扑面而来。瑞博恩一眼就看到了倚靠在一棵古老橡树虬结树干上的斯劳德。老人依旧是那副仿佛永远睡不醒的懒散模样,手里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根柔韧的草茎,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早已将瑞博恩的状态尽收眼底。
“事情都处理好了吧?”斯劳德的目光扫过瑞博恩,语气是笃定的陈述,而非疑问。他太了解这小子的心性了。
“处理好了。”瑞博恩停下脚步,微微喘息,雪白的胸膛起伏着,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微促,却异常清晰坚定。心无旁骛,灵台空明,是他进入秘境前最好的状态,这也是斯劳德默许他回来与西弗勒斯共度这段时光的根本原因。
“那就好。”斯劳德站直身体,随意地拍了拍墨绿色袍子上沾着的草屑和露水,“跟上,时辰差不多了。”他迈开步子向前走去,步履看似闲散,速度却丝毫不慢,这次并未像上次那样试图将瑞博恩抱起。
瑞博恩立刻小跑着跟上。一老一少(一狼),沉默地沿着禁林边缘蜿蜒的小径前行。刚走出不过百米,路旁浓密的树影里便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转出一个穿着灰色斗篷、面容完全笼罩在兜帽阴影下的人影。他恭敬地单膝跪地,双手稳稳托举着一个铺着黑色天鹅绒的托盘。托盘中央,静静地躺着一枚古旧的青铜怀表。表壳上镌刻着繁复玄奥的星辰运行图案,指针诡异地静止在一个非整点的奇异角度,仿佛凝固了时间。
斯劳德随手拿起怀表,指尖在冰凉的青铜表壳上拂过,随意地挥了挥手。灰衣人再次无声地躬身,身形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瞬间幻影移形消失在原地,只留下空气轻微的扭曲。
斯劳德蹲下身,将托盘连同怀表放在瑞博恩面前的草地上:“喏,门钥匙。它会把你送到入口。接下来的路,就得靠你自己走了。”他顿了顿,看着眼前这只即将踏入漫长孤寂修炼之路的雪白小狼崽,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混杂着期许与担忧的复杂情绪,语气却故意带上几分惯常的调侃,“不过嘛,小子,你也不用太着急上火。老头子我身子骨硬朗得很,再活个三五百年跟玩儿似的。你就在里面安心打磨你的爪牙,该出来的时候,那扇门自然会为你打开。别太想家,啊?” 那最后一声拖长的尾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
瑞博恩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如果狼崽能完美表达这个表情的话)。【这老家伙!】他腹诽着,【要是真按他说的在里面耗上百年,伏地魔的骨灰怕是都被风吹散八百年了,残页也早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有我什么事?不安好心!为老不尊!】 吐槽归吐槽,一股暖流却悄然流过心间。他知道,这是斯劳德式的关心,用玩笑包裹着沉重的嘱托。
他不再犹豫,伸出前爪,柔软的肉垫带着一丝决然,轻轻按在了那冰凉的青铜怀表表盖之上。
就在接触的刹那!
那枚沉寂的古旧怀表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磅礴的生命力!表壳上镌刻的星辰图案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银辉!三根静止的指针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狂兽,以前所未有的、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疯狂倒转!周围的景象——郁郁葱葱的禁林、霍格沃茨城堡模糊而庄严的轮廓、远处苏格兰高地起伏的黛色山峦——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揉捏的画布,瞬间扭曲、拉伸、旋转、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怪陆离!强烈的空间撕扯感从爪下传来,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从身体里拽出,瑞博恩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全身肌肉紧绷。
当那令人晕眩欲呕的旋转感骤然停止,仿佛从万丈高空被稳稳放下时,一股清冽沁脾、带着浓郁到几乎化不开的桃花甜香的空气,汹涌地灌入他的鼻腔。瑞博恩猛地睁开冰蓝色的眼睛。
眼前不再是苏格兰高地那冷峻、苍凉的风光。
他正站在一个被漫山遍野、无穷无尽的桃花林所温柔包裹的山谷中央。脚下是厚厚一层柔软的、粉白相间的落英,如同大自然精心编织的绒毯,踏上去悄无声息。目光所及,尽是铺天盖地的怒放桃花,枝桠交错,花朵攒簇,重重叠叠,云蒸霞蔚。深深浅浅的粉红、娇嫩纯净的浅白,将整个山谷渲染成一幅流动的、绚烂到近乎不真实的巨大画卷,灼灼其华,压弯了无数枝条。微风拂过,花瓣如雨纷飞,洋洋洒洒,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醉人的、带着蜜糖般质感的甜香,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诡异的是,明明时值十月,此地却温暖如仲春,桃花开得正盛,且放眼望去,除了他留下的爪印,整个山谷纯净得没有一丝人类或兽类的足迹,仿佛一片被时光彻底遗忘、被尘世永远放逐的绝域净土。
【哇!】瑞博恩被眼前这超越想象极限的盛景彻底震撼,心底的惊叹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保留地、汹涌地通过契约传递了出去,【这桃花……开得可真……好看啊!】贫乏的词汇量在此刻暴露无遗,他搜肠刮肚,也只能挤出“好看”这种最朴素、最直白的赞美,如同一个面对神迹的懵懂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