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军骑兵卷起的烟尘早已散尽,只留下营地外围一片狼藉的战场和空气中弥漫不去的淡淡硝烟与血腥混合的气味。朝阳完全跃出地平线,金红色的光芒洒在遍布砍痕的木栅栏、焦黑的土地以及正在默默清理战场的人们身上,仿佛试图用温暖驱散夜的残酷。
沈云疏站在略高的坡地上,目光沉静地扫过整个营地。疲惫清晰地写在每个人的脸上,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坚毅,以及无需言语催促的自发忙碌。男人们正在周砚的指挥下,将阵亡匪徒的尸体搬运到远处指定的深坑进行掩埋,这是沈云疏极力坚持的,为了防止疫病。女人们则负责清洗、修补被刀剑划破的帐篷和衣物,孩子们也没闲着,在春婶的带领下,提着篮子捡拾散落的箭矢和未被触发的简易绊索。
“姐,清点完了。”沈云墨小跑过来,脸上还沾着些黑灰,但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完成任务的兴奋,“咱们的‘轰天雷’用了十一颗,迷障弹用了三颗,箭矢损耗比较大,大概一百三十多支,回收能用的不到一半。长矛损坏了七根,主要是矛头需要重新加固。人手方面,赵石胳膊被划了一道,不深;李老四肩头中了一箭,赵叶已经给他处理好了;其他人都是些皮外伤,问题不大。”
沈云疏仔细听着,心里快速盘算。火药储备还剩不少,箭矢的损耗在意料之中,回头得组织人手多削制一些。人员无一阵亡,这是最大的幸运。
“做得很好。”她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递过去一个竹筒,“喝点水,去帮周大哥他们吧,注意安全,尸体处理要彻底洒上生石灰。”
“哎!”沈云墨接过竹筒,咕咚喝了一大口,抹了把嘴,又转身跑向了忙碌的人群。
沈云疏走下坡地,先去看望了伤员。临时搭起的棚子里,赵叶正小心翼翼地给李老四肩膀上的伤口换药。那个曾经眼神闪烁的溃兵,此刻疼得龇牙咧嘴,却硬咬着牙没吭声,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怎么样?”沈云疏问道,声音尽量放得平和。
赵叶抬起头,露出一个带着疲惫却依旧镇定的笑容:“云疏姐,箭镞取出来了,没伤到骨头,伤口清理干净了,敷了止血生肌的草药,按时换药,休养一阵子就能好。”她年纪虽小,但跟着娘亲学了些草药知识,在团队里逐渐担负起了医者的责任。
李老四看到沈云疏,挣扎着想坐起来,被沈云疏轻轻按住了肩膀。“躺着吧,这次多亏了你守住那个缺口。”
李老四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瓮声瓮气地说:“应该的,东家……沈姑娘,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李老四以前混账,但现在……现在这里挺好。”他的话有些笨拙,但其中的真诚却不容置疑。
沈云疏点点头,没再多说,只是对赵叶嘱咐道:“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去取,不够就让林栖进山时留意。”
离开伤员棚子,她走向正在监督掩埋工作的周砚。周砚的左臂动作还有些微的不自然,那是旧伤留下的痕迹,但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确保每一个环节都没有疏漏。
“周大哥。”
周砚闻声转过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沉稳如磐石:“云疏,这边快处理完了。匪徒首级按边军的要求,堆在了那边。”他指了指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已经撒上石灰的土堆,“一共三十七具,韩校尉他们只取了首级,尸身我们都一并处理了。”
“嗯,雷彪和那个‘蝮蛇’跑了,终究是个隐患。”沈云疏微微蹙眉,这两个黑旗寨的核心人物逃脱,就像暗处埋下的两根毒刺。
“经此一役,黑旗寨元气大伤,雷彪就算想报复,也得先收拾内部的烂摊子。短期内,我们这边应该是安全的。”周砚冷静地分析道,随即压低了声音,只有两人能听清,“现在最大的变数,是那些边军。韩校尉走时看我们工事和武器的眼神,不像会轻易放下。他们对火药和破甲矛的兴趣太大了。”
“我知道。”沈云疏深吸一口带着硝烟和泥土气息的空气,“所以我们更不能放松。工事要立刻加固,尤其是被撞槌破坏的那段栅栏,要换成更粗的原木,中间填充碎石和泥土,壕沟也要再挖深一尺。火药作坊不能停,阿禾那边我待会儿就去看看。我们必须抓紧一切时间,变得更强。”
“好。冶炼炉那边,赵石看着,火没熄,正好用这次回收的废铁,再打些箭镞和矛头。”周砚顿了顿,看向沈云疏,目光深邃,“云疏,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这里,恐怕不是久留之地了。”
沈云疏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坚定:“这里不能再待了。”
周砚眼神一凝,并未感到意外,只是静静听着,等待她的下文。
“边军知道了我们的位置,也见识了我们的手段。无论他们是善意还是恶意,我们都已经暴露了。留在这里,就像抱着金砖坐在闹市。”沈云疏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砚耳中,“我们必须走,南下,去江临府。但在走之前,我们要变得更强,准备好足够支撑我们走到那里、甚至在那里立足的资本。这需要时间,也需要更周密的计划。”
“我同意。”周砚毫不犹豫地点头,“什么时候动身?需要我做什么?”
“不是现在。”沈云疏摇头,目光扫过正在修复栅栏的沈槐,以及远处带着黑子巡逻的石头和阿昌,“我们需要时间准备。物资、路线、沿途可能遇到的危险,都要详细规划。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进一步提升自保的能力。星铁的研究必须继续深入,如果能找到稳定获取和加工更多星铁的方法,我们的武器优势才能长久保持。另外,陈氏商队这条线不能断,我们需要通过他们了解南方确切的情况,以及换取我们急需的物资。”
两人正说着,林栖如同幽灵般从一旁的树林阴影中走出,身上带着露水的湿气和淡淡的草木清香,皮甲边缘沾着几片草叶,显然刚完成了一次深入外围的侦察。
“林栖,外面情况如何?”沈云疏立刻问道,每次林栖带回的信息都至关重要。
林栖言简意赅,声音一如既往的没有什么起伏:“北面,边军踪迹已远,方向未变。东面,发现小股流民,约十几人,状态很差,正向西移动,未靠近我们这边。西面,山区安静,野兽踪迹正常。”他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信息,“黑旗寨溃兵,零星有几个逃往东南方向,未形成威胁,未见雷彪或‘蝮蛇’踪迹。”
“辛苦了。”沈云疏心下稍安,只要没有大军压境的即时威胁,他们就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正好你回来了,我们有件事要商量。”她将刚才与周砚商议的南下计划,以及面临的困境和准备需求,简单清晰地又说了一遍。
林栖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直到沈云疏说完,他才开口,声音低沉:“南下,路险。”他的目光扫过营地里的老人和孩子,尤其是在帮忙搬运小物件的春婶和跟着阿禾的铁蛋身上停留了一瞬,“需万全准备。”
“我知道。”沈云疏郑重地说,她知道林栖话少,但每一个字都经过权衡,“所以我们需要你,林栖。你需要帮我们找到最安全、或者说风险相对最小的路线。野鹿峡那条通道,需要进一步探明,确定大规模人员通过的可能性,以及沿途的水源和潜在危险。”
林栖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下来,没有多余的废话。
这时,阿禾拉着大丫,端着一个大陶罐走过来,罐子里是热气腾腾的野菜肉糜粥,浓郁的香气立刻驱散了些许空气中的沉闷。铁蛋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手里捧着几个洗干净的木碗。
“云疏姐,周大哥,林栖大哥,喝点热粥吧!刚熬好的!”阿禾的脸上带着劳作后的红晕,声音清脆充满活力。大丫也腼腆地笑着,帮忙摆放碗筷。
忙碌了一清晨,众人早已饥肠辘辘。这简单的粥食在此刻胜过任何珍馐。沈云疏接过阿禾递来的碗,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暖,看着周围逐渐恢复秩序的营地,看着孩子们眼中虽然疲惫却未熄灭的光亮,心中那份因边军出现而产生的阴霾似乎被这人间烟火气驱散了一些。
希望,总是在努力活下去的人们手中,一点点重新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