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天光被起伏的丘陵吞噬殆尽。队伍在一处避风的岩石坳里扎营,这里地势较高,视野相对开阔,若有情况也便于发现和防守。
白日的收获让营地弥漫着一种久违的轻快。阿禾,那个新加入的小女孩,在春婶的指点下,竟然找到了一小片异常顽强的野荠菜,虽然瘦小,但绿意盎然,为晚餐增添了一抹宝贵的鲜味。渗水坑的出水量比预想的稍好,经过一下午的不断过滤和烧煮,几个主要水囊都得到了有效的补充,虽未满,却不再是之前那种捉襟见肘的干瘪。
篝火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围坐的几张面孔,温暖而生动。铁锅里翻滚着稠厚的糊糊,混合着荠菜的清香和粟米本身的谷物香气,引得人食指大动。
春婶将糊糊仔细地分盛到每个人的碗里,轮到阿禾时,她按照沈云疏定下的规矩,特意多捞了些沉底的野菜和干货进去。阿禾双手捧着那个比她脸还大的粗陶碗,眼睛亮晶晶的,小口小口地吹着气,吃得极其珍惜。
沈槐喝了一口热乎乎的糊糊,满足地叹了口气,多日来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许。他看向正在仔细擦拭铁锅边缘的春婶,由衷赞道:“春婶,你这手艺真是没得说,同样的东西,经你的手一做,味道就是不一样。”
春婶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搓着粗糙的手指,低声道:“老爷过奖了,就是些粗浅活计,胡乱做做。”
“春婶你可别谦虚,”王氏也笑着接口,她脸色比前几日红润了些,“这荠菜的味道调得正好,云墨平日里最挑嘴,今天都吃了两大碗了。”
正在埋头苦干的云墨闻言抬起头,嘴角还沾着糊糊,含糊不清地说:“好吃!春婶做的都比娘你做的好吃!”
王氏作势要打,嗔道:“臭小子,有得吃还堵不住你的嘴!”话虽如此,眼底却满是笑意。一时间,营地竟有了几分寻常人家的温馨。
周砚坐在稍外侧,背靠着岩石,慢慢喝着自己碗里的糊糊。他依旧保持着警惕,耳朵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但紧绷的肩线在温暖的篝火和轻松的氛围下,也不自觉地放松了几分。他看着眼前这奇异的组合——精明果断的少女,老实本分的父母,机灵跳脱的弟弟,勤恳忠厚的厨娘,还有一个怯生生却努力干活的小丫头。他们不像是在逃难,反倒像是在进行一场艰苦却充满希望的迁徙。而这一切变化的核心,都源于那个此刻正安静吃着东西,目光却依旧清亮沉静的沈云疏。
沈云疏注意到了周砚投来的目光,她抬起头,与他视线相接。周砚没有回避,而是举起手中的碗,向她微微示意,一切尽在不言中。沈云疏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也轻轻颔首。
“周大哥,”云墨凑到周砚身边,一脸崇拜,“你白天教我的那个听声辨位的法子真厉害!我好像能听到更远一点的动静了!”
周砚看着少年热情洋溢的脸,冷硬的眉眼柔和了些许:“熟能生巧,多练练就好。警觉性是天性,也是后天磨练出来的。”
“嗯!”云墨用力点头,“我以后天天练!等到了落霞镇,我一定能帮上更多的忙!”
提到落霞镇,众人的话题不由得转到了对未来的猜测和期盼上。
“听说落霞镇比咱们青川镇还大些,靠着一条大河,应该不会像这边这么旱吧?”王氏带着憧憬说道。
沈槐比较务实:“但愿如此。只要能找到稳定的水源,哪怕镇上情况不好,咱们在附近找个地方落脚,开垦点荒地,也比这样漫无目的地走强。”
“姑娘,”春婶看向沈云疏,语气带着信赖,“您见识广,觉得那落霞镇能安稳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沈云疏身上。她放下碗,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希望是好的,但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
她的话像一颗小石子,在众人心湖中荡开涟漪。
“其一,旱情波及范围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广,落霞镇未必能独善其身。其二,就算那里情况稍好,涌去的流民必然众多,秩序、治安、物资分配,都可能成为问题。”她的声音平稳,分析着各种可能性,“我们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一个未知的目的地上。”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云墨脸上的兴奋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紧张。
“继续按照我们自己的节奏走。”沈云疏目光扫过众人,“巩固我们已有的优势。水,我们有办法获取;食物,我们在努力寻找和节省;队伍,我们在磨合中越来越熟练。无论落霞镇情况如何,只要我们自身够强,就能应对。”
她顿了顿,继续道:“如果落霞镇尚可,我们便设法补充必需品,打探更南方的消息,然后继续南下,寻找真正适合长久安居的地方。如果情况不妙,我们就绕过它,绝不纠缠,继续我们的路程。”
她的思路清晰,目标明确,仿佛早已将各种可能性推演过无数遍。这种深谋远虑,让在场的成年人都自叹弗如。
“姑娘说得对。”周砚第一个表示赞同,他看着沈云疏,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钦佩,“乱世求生,最忌将希望完全寄托于外物。自身立得住,才是根本。”
沈槐和王氏也纷纷点头,心中那点因为短暂安稳而生出的懈怠,立刻被警惕所取代。
阿禾虽然听不太懂大人们讨论的深意,但她能感觉到气氛的变化,她悄悄放下碗,挪到春婶身边,小手紧紧抓住了春婶的衣角。春婶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夜色渐深,篝火需要添加柴禾了。周砚和云墨起身去附近捡拾枯枝。沈槐检查板车和物资的捆绑。王氏和春婶收拾着碗筷炊具。
沈云疏没有闲着,她走到营地边缘,借着月光和篝火的余光,仔细观察着地面的痕迹和远处的黑暗。她的目光最终落在西北方向,那里隐约可见一点点极其微弱的、并非星光也非他们篝火的光亮,闪烁不定,似乎距离极远。
是其他流民队伍的营地?还是……别的什么?
她没有声张,只是默默地将这个发现记在心里。在这片黑暗的荒野里,任何一点异样的光亮,都可能代表着机遇,或者……危险。
周砚抱着一捆柴禾回来,顺着沈云疏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点微光。他眉头微蹙,低声道:“距离不近,至少隔了两三个山头。但夜里火光传得远,实际人数可能不少。”
沈云疏点了点头:“多加留意便是。只要我们保持警惕,做好自己的事,兵来将挡。”
柴禾加入火堆,爆起一团明亮的火星,旋即又恢复了稳定的燃烧。火光映照下,沈云疏的脸庞显得格外沉静坚定。她知道,短暂的温馨和轻松只是旅途中的调剂,前路的艰难与未知从未远离。但她并不畏惧,反而有一种隐隐的斗志在燃烧。带领着这个小小的团队,在这片绝望的焦土上寻找生机,规划前路,本身就是一个充满挑战却也极具成就感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