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石平台上的第一夜,无人能够安眠。山谷的寂静并非真正的宁静,而是一种绷紧了弦的、充满未知的压抑。每一次风吹草动,每一片树叶的异常摇曳,都足以让负责警戒的人心脏骤停,也让蜷缩在平台深处、试图休息的其他人从浅眠中惊醒。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腥气,仿佛无孔不入,提醒着他们潜藏的危险。
天光微亮,林栖便如同融入晨雾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平台,前去探查下方谷地的情况,重点是确认那黑色粘液怪物的活动轨迹,以及评估前往硝土矿脉路径上的风险。
他离开后,平台上的气氛并未轻松多少。周砚靠坐在山壁旁,闭目养神,但左手始终搭在腰刀的刀柄上,耳朵微微颤动,捕捉着周遭的一切细微声响。他的右肩依旧被固定着,但左臂经过持续的康复训练,已经能够进行更有力的动作。沈云疏则带着沈云墨和石头,开始仔细清点他们携带至此的所有物资。
食物是首要问题。块茎和肉干被再次清点,数量让每个人的心都沉甸甸的。即便实行最严格的配给,也支撑不了整个团队太长时间。
“必须尽快找到稳定的食物来源。”沈云疏低声对周砚说,眉头紧锁,“狩猎,或者找到更多可食用的植物。”
周砚睁开眼,目光扫过下方郁郁葱葱却危机四伏的山谷:“狩猎风险太大,动静容易引来那东西。采集……需要识别,这山谷里的植物,我们大多不认识。”
这正是最棘手的地方。陌生的环境,意味着他们赖以生存的植物学知识大部分失效,每一次尝试都可能伴随着中毒的风险。
“等林栖回来,看他有没有发现。”沈云疏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水囊。水还够支撑几天,但也不是长久之计。地下河的水源留在了身后的洞穴,这片山谷的水源在何处,还是未知数。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王氏和春婶用最小的火折子生起一小堆篝火,烧了点热水,让大家就着热水啃食冰冷的块茎。铁蛋似乎有些发热,精神萎靡地靠在王氏怀里,小脸通红。这让大人们的心头又蒙上一层阴影。药品几乎耗尽,林栖采集的草药也所剩无几。
日头渐高,山谷中的雾气稍稍散去一些,露出了更多细节。可以看到下方靠近山谷中心的位置,确实有一片相对稀疏的坡地,土壤呈现出不一样的灰白色调,那应该就是硝土矿脉所在。更远处,似乎有一片竹林,在微风中摇曳,那就是林栖提到过的储水竹。
希望就在眼前,却隔着无法逾越的死亡地带。
将近正午时分,林栖的身影终于如同狸猫般敏捷地重新出现在平台下方的小径上。他动作迅捷而无声,几个起落便上到平台,脸上带着一丝运动后的潮红,但眼神依旧冷静。
“怎么样?”沈云疏立刻迎上前,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林栖先接过阿禾递过来的竹筒,喝了一大口水,才沉声道:“情况不太好,也不太坏。”
他蹲下身,用一根树枝在平台的尘土上快速画出了一幅简略的地图。
“我们在这里。”他点出一个位置,“硝土矿脉,在这里,大约需要往下穿过半里多的密林。”他又在另一个位置点了一下,然后,在两处之间,画出了几道曲折的线条和几个叉号。
“这一路上,我发现了三处新的粘液痕迹。”树枝点在叉号上,“都在必经之路附近,很新鲜,不超过六个时辰。那东西的活动范围,确实覆盖了通往矿脉的大部分区域。”
众人的心沉了下去。
“不过,”林栖话锋一转,树枝在地图上划出一条迂回的虚线,“我找到一条路,可以从侧面绕过去。需要攀爬一段陡坡,穿过一片刺藤丛,路程远一倍,但粘液痕迹很少,只有一处很淡的残留,应该不是它常走的路线。”
峰回路转!
“这条路安全吗?”周砚立刻抓住了关键,“攀爬的难度如何?我们这些人能过去吗?”
林栖看向队伍中的老弱妇孺,沉吟道:“陡坡有些险,需要绳索辅助。刺藤丛麻烦,但可以用刀开路。最关键的是,要快,要安静。不能在路上停留。”
沈云疏迅速权衡。绕远路,增加体力和时间消耗,但规避了主要风险。直接穿行,速度快,但无异于闯入雷区。
“走绕行的路。”她几乎没有犹豫,“安全第一。我们不能再承受任何减员了。”
决策已定,接下来就是准备。林栖和周砚负责规划和检查武器,沈云疏则组织所有人整理行装,确保物品捆扎结实,不会在行进中发出声响。那几支钢箭被再次确认,短匕也擦拭得干干净净。沈云墨和石头、阿昌则被要求反复检查自己的鞋履,确保不会在攀爬时打滑。
下午,阳光变得有些毒辣,驱散了山谷中最后的雾气。林栖再次前出,去确认那条迂回路径的最新情况,并在几个关键点做下隐蔽的标记。
他返回时,带来了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消息——那条路径上唯一的一处粘液痕迹,似乎变得更淡了,像是被露水或什么擦拭过,但旁边发现了几撮不属于任何已知动物的、带着腥气的黑色毛发。
“它可能在那里短暂休息过,或者……蹭掉了身上的粘液。”林栖的推测让众人不寒而栗。这东西,似乎还有清洁自身的习性?
无论如何,路径相对安全,时机稍纵即逝。
“出发!”沈云疏果断下令。
队伍再次行动起来,沿着陡峭的山坡,向林栖标记的迂回路线进发。这一次,气氛比进入山谷时更加紧张。因为他们明确知道,危险就在不远处的另一条路上窥伺。
攀爬那段陡坡时,所有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林栖和周砚先利用绳索上去,然后在上面接应。沈槐、沈云墨等人在下面托举。王氏、春婶几乎是手脚并用,被半推半拉地弄上去。阿禾和大丫表现出了超乎年龄的坚韧,咬着牙紧跟。铁蛋则由周砚用布带绑在背后,用他仅能发力的左手和腰腹力量,艰难而稳定地攀了上去。当最后一个人成功登上坡顶时,大家都累得几乎虚脱,但没人敢停留。
紧接着是刺藤丛。林栖和周砚用腰刀和打磨过的石斧轮流开路,锋利的倒刺划破了他们的手臂和衣物,留下细小的血痕。后面的人小心翼翼地踩着他们开辟出来的小路通过,依然不时被坚韧的藤蔓绊住,发出轻微的惊呼又被自己强行压下。
这段路走得异常艰难,体力在快速消耗,精神更是高度紧绷。每个人都觉得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那甜腥气息似乎始终萦绕在鼻端。
终于,在夕阳开始给树梢镀上金边时,前方豁然开朗。一片灰白色的、带着明显碱味的坡地出现在眼前。土壤松散,夹杂着明显的晶体颗粒。
“到了!就是这里!”沈云疏压抑着激动,低声道。
然而,她的喜悦还没来得及蔓延,目光就被坡地边缘、靠近一片乱石堆的景象牢牢吸住,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在那里,几块岩石上,沾染着大片大片尚未完全干涸的、漆黑粘稠的液体,在夕阳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粘液周围,散落着一些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骨头,看形状,有动物的,也有……几块明显属于人类的、被啃噬过的碎骨。而在那片粘液的中心区域,赫然有一个模糊的、带着蹼状的巨大印记,深深地烙印在松软的泥土里!
林栖一个箭步冲上前,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个印记,又用手指沾了一点边缘的粘液闻了闻,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
“它刚离开不久……”林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这东西,比我们想象的……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