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大家的盯着那个字来回看了好几遍，犹犹豫豫地道：“姑，姑爷还给薛小姐送了节礼……”
一屋子人都一愣，不约而同看向坐在薛姨妈旁边笑容恬淡的薛宝钗。
薛宝钗下意识回过去一个挑不出错的笑容，只是有些勉强，心里也在打鼓。
林家和薛家可以说是毫无关系，因为之前那件事，两家更是差不多已经算撕破了脸皮，怎么还会特意给她送礼？
送的什么？难道是想给林玦找回场子故意借机讽刺她？
贾母也很意外，不过她更了解林如海，这人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有自己的底线，不至于针对一个小姑娘。
她问：“姑爷送了什么，怎么吞吞吐吐的。”
赖大家的额头冒出一层热汗，吭哧半天才开口，“是一套赤金的五子登科的头面。”
她已经尽量压低声音，然而屋子就这么大，谁都能听见。
刹那间，荣庆堂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薛姨妈眨了眨眼，有种被馅饼忽然砸中脑袋的恍惚，下一秒眼里迸发出抑制不住的惊喜。
林如海先送贾宝玉和合二仙，又送宝钗五子登科，这不就是在以长辈的身份祝福一对夫妻？
虽说对方这么直白地送礼传出去有碍宝玉宝钗名声，但是金玉良缘都已经是人人皆知，这点妨碍顶多也只能算是推波助澜了一把。
薛姨妈不是猜不到林如海如此做的用意，但正好合了她的意，她倒还有些感谢起对方了。
薛姨妈努力抿唇不让自己笑的太明显，和她隔了两个人的王夫人却完全笑不出来。
按理来说，她也是金玉良缘的支持者，看见林如海这么做不说多开心，总也不该这么沉着一张脸。
可她对林家早就偏见满满，林家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错的。
林如海这么做，不就是明摆着说看不上宝玉做他家女婿？
他林家凭什么看不上宝玉？宝玉可是贵妃的亲弟弟，林如海一个臣子，他的女儿给宝玉提鞋都不配！
要拒绝也该是她拒绝林家，是她看不上那个黛玉！
王夫人绞紧帕子，眼里怒火中烧，其中阴沉吓得坐在她旁边的李纨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垂眼藏起一丝讽刺。
她这个婆婆，当真是心比天高，真以为宝玉是什么宝贝疙瘩谁都要捧上一捧吗，要她看，这就是个纨绔胚子，十来岁了还四经五书皆不通达，和她的兰儿差远了。
只可恨这一家人都只知道围着那个宝玉转，她的兰儿却无人关心，甚至要不是林玦当初闹上一次，兰儿还要继续在那个乌七八糟的家塾读书，连个专门的教书师傅都没有。
薛宝钗同样愣住，却没有母亲的开心，脸上仍挂着笑容，心里头却很不是滋味。
她不是傻子，林如海这么做为的什么，她稍微一想就知道是为了彻底断了宝玉和黛玉的可能。
从结果上来说，这件事对她只有利没有弊，但从她个人来讲，不可避免的感受到羞耻。
连平时远在江南的林如海都知道她和宝玉的关系，那外头人岂不是都已经在心里嘴里嚼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哪怕宝玉勉强也算是个良人，对她也一向体贴温柔，可薛宝钗还是觉得难堪。
越难堪，她就越忍不住羡慕黛玉。
两个人差不多年纪，但处境却天差地别。
黛玉有卓越的家世，疼她跟疼眼珠子似的哥哥，甚至手里头还有自己的资产，身上有县主的诰命，几乎有了天下人都想要的东西。
反观她，为了挽救家族，不得不出卖婚姻。
这种事是不能想的，越想只会越难受，薛宝钗强行控制住自己转移注意力，撑着笑脸应对周围或打趣或不屑的眼神。
有什么办法呢，她生为薛家的女儿，享受着薛家的富贵，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满屋子人各怀心思，贾母一双利眼看的一清二楚，心里早就没了一开始的得意高兴，挂着脸心里记恨林如海做的太绝。
他这样做，宝玉和黛玉彻底没可能了，最重要的是，宝玉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什么金玉良缘，那都是王夫人的主意，她可没点头！
贾母气得眼前发花，也没兴致再炫耀什么，摆摆手让人都散了，本来想留下宝玉和他说说话，没想到宝玉竟然走的最快，匆匆行了个礼就跑了，鸳鸯都没追上。
贾宝玉一路跑回了自己院子，扑到床上用枕头蒙住头，紧闭着眼，脑海中薛宝钗强笑的脸却始终挥之不去。
他本来就是心思敏感的人，以前没发现是因为太以自己为中心，又或者是故意逃避，但昨晚和林玦对话过后，他发现自己再也做不到像以前那样熟视无睹。
宝姐姐那个表情分明是难过的，因为林姑父觉得他们是一对。
是因为宝姐姐不喜欢自己吗？那她可以跟薛姨妈说啊，薛姨妈那么疼她，不会非要让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的。
宝玉想不明白，但莫名的，他忽然想到自己往日里和宝姐姐的亲密，整个人瞬间如遭雷击一样哆嗦了一下，对原因若有所悟。
他在床上躺了片刻，等袭人发现被催着才慢腾腾坐好，眼睛却依旧无神，难以接受是自己让宝钗落入这样的境地。
更让他难受的是，他根本无力去弥补自己的错误。
就像林表哥说的那样，他什么都做不到。
不知道是不是林如海这一招来的太狠，又或者是贾宝玉自己开了悟不愿意再祸害别人，总之，春节后几个月贾家都没再派人来林家，安静的仿佛没有这门亲戚似的。
春节后不久，官员调动也出了结果，林如海果然留在了京城，不过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直接升到了户部尚书，加入内阁。
林如海知道任命的时候实实在在惊了一下，倒不是他觉得自己胜任不了，而是内阁的位子向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甭管你多有能力，都得熬走上一个萝卜才能有挤进去的机会。
不过转念一想，他就知道这是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