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的轮廓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沉寂,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匍匐在逐渐浓郁的阴影里,舔舐着未愈的伤口。
安心没有入镇,而是绕行至镇外那片荒芜的坟岗。
这里地势较高,远离人烟,正适合她静心准备,同时也能远远监视那邪祠的动静。
她寻了一处背风的残破墓碑后坐下,将镇河镜与剪刀平放在身前。
河底一战与窥探邪祠过往的消耗尚未完全恢复,而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比河姥更加诡异难缠的存在。
她必须将状态调整至巅峰。
夜色渐深,荒坟间磷火飘忽,如同无数窥探的眼睛。
风声呜咽,卷起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阴森。
安心摒弃杂念,心神沉入体内,引导着那光暗交织的力量缓缓流转,滋养着疲惫的经脉与精神。
镇河镜散发出的清辉与剪刀内魏殳残魂的冰冷波动,如同两股清泉,辅助她梳理着体内略显紊乱的气息。
然而,就在她渐入佳境之时,一股极其细微、却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脂粉香气,随风飘入了她的鼻尖。
这香气甜腻中带着一丝陈腐,不似活人所用,倒像是……殉葬品或是纸人身上带着的味道!
安心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
她收敛所有气息,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块,悄然望向香气传来的方向。
只见不远处,一座较为气派的孤坟旁,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身影。
那身影背对着她,身段窈窕,嫁衣在黯淡的月光下红得刺眼,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鸳鸯戏水图案。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精美的雕塑。
一头乌黑的长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披散在身后,直至腰际。
是哪个胆大的女子深夜祭奠?
还是……
安心屏住呼吸,心中警兆大作。
这荒郊野岭,深夜时分,怎会有如此打扮的女子出现?
似乎是察觉到了安心的注视,那红衣身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
月光洒在她的脸上。
安心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那张脸……没有五官!
不是被毁容,也不是戴着面具,而是如同刚剥壳的鸡蛋般,一片光滑平整的空白!
皮肤细腻苍白,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瓷光,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什么都没有!
无面新娘!
那甜腻的脂粉气,正是从这无面的躯体上散发出来的!
它面对着安心,虽然没有眼睛,但安心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空洞、却又带着无尽哀怨与渴望的视线,牢牢锁定在了自己身上。
它抬起一只戴着金镯子的、苍白纤细的手,朝着安心的方向,轻轻招了招。
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紧接着,一个空灵、飘忽,仿佛直接响彻在脑海中的女子声音,带着哭腔与一丝娇羞,幽幽响起:
“郎君……你看我……美吗?”
“他们……都说我丑……不肯娶我……”
“我把脸……给了他们……他们就不要了……”
“把你的脸……给我……好不好?”
“有了脸……我就能……嫁给你了……”
它的声音充满了扭曲的期盼与令人头皮发麻的爱意,那空洞的面部仿佛也因这话语而微微颤动,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怨毒与死气。
安心浑身汗毛倒竖!这东西绝非善类!
其气息阴寒诡异,带着强烈的执念与掠夺性,与河姥的污秽怨毒不同,更侧重于对形体与身份的扭曲占有!
她毫不犹豫,瞬间将力量提升至极限,一手握紧剪刀,一手持起镇河镜!
似乎是感应到了安心的敌意,那无面新娘招手的动作猛地一顿!
空灵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刺耳:
“你不愿意?!你也嫌我丑?!”
“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肯给我?!”
它那空白的脸上,虽然没有嘴巴,却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啸!身上的大红嫁衣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下一刻,它动了!
身影如同鬼魅,带着一串红色的残影,朝着安心直扑而来!
速度快得惊人!
那十指纤长、涂着鲜红蔻丹的手,直取安心的面门!
指尖划过空气,带起嗤嗤的阴风!
安心早有准备,身形向后急退,同时手中镇河镜猛地抬起,清辉绽放,如同水波般挡在身前!
“嗤——!”
无面新娘的利爪抓在清辉之上,竟发出如同抓挠金属般的刺耳声响!
清辉剧烈荡漾,但终究将其挡了下来!
那无面新娘一击不中,发出一声愤怒的嘶鸣,身影一晃,竟瞬间一分为三!
三个一模一样、穿着大红嫁衣的无面身影,从不同方向,再次朝着安心扑来!
它们动作同步,气息完全相同,难辨真假!
幻象?还是分身?
安心临危不乱,眼中光暗之力流转,试图看破虚实。
然而,这三个身影的气息竟浑然一体,仿佛都是真实存在!
她不敢怠慢,手中剪刀疾挥,光暗交织的刃芒划出数道弧线,分别斩向三个扑来的身影!
“噗!噗!”
其中两个身影在刃芒及体的瞬间,如同泡沫般破碎消失,果然是幻象!
但第三个身影,却硬生生抗住了刃芒,利爪穿透能量余波,依旧抓向安心的脸庞!
安心侧头急闪,冰冷的指尖几乎擦着她的脸颊划过,带起一阵刺痛!
几缕断发飘落!
好快的速度!好诡异的分身之术!
那无面新娘见再次失手,空洞的面部似乎因愤怒而扭曲,它猛地张开双臂,身上的嫁衣如同充气般鼓荡起来!
更加浓郁的脂粉香气混合着尸臭弥漫开来!
“不给我……就都别要了!!”
它尖啸着,那空白的脸部中央,突然如同水面般荡漾起来!
紧接着,一张张扭曲、痛苦、充满怨恨的女性面孔,如同走马灯般,接连从它那空白的脸皮下浮现、挣扎、哀嚎,又迅速隐没!
每一张面孔都不同,但都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不甘!
它们仿佛是被它夺取、禁锢的“脸”的原主!
这景象比任何狰狞的鬼脸更加恐怖!它吞噬了无数女子的面容与身份!
随着这些面孔的浮现,无面新娘的气息陡然暴涨!
它周身的空间都开始微微扭曲,一股强大的、针对面容与存在的剥离力量,如同领域般扩散开来!
安心感到自己的脸庞传来一阵诡异的麻痒和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强行从她的存在中剥离出去!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对于自身容貌的记忆,都开始变得模糊!
这东西,竟然能直接攻击人的存在概念!
不能再让它继续下去了!
安心强守心神,抵抗着那诡异的剥离感,将镇河镜对准那不断浮现痛苦面孔的无面新娘,将体内那缕幽暗威严的力量疯狂注入!
“镜鉴往生!显汝真形!”
镇河镜清辉大盛,不再是柔和的净化之光,而是化作一道凝实的、仿佛能照彻灵魂本源的光柱,狠狠照射在无面新娘的身上!
“啊——!!!”
被清辉笼罩,无面新娘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它身上那不断浮现的怨毒面孔如同被投入烈阳,瞬间扭曲、模糊、消散!
它那空白的脸部剧烈波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挣扎着突破出来!
在镇河镜的威能下,它的伪装被强行破除,显露出了部分本质——那并非一个单一的鬼魂,而是无数被夺取了面容与身份的女子的怨念集合体!
它们被某种邪恶的力量强行糅合在一起,形成了这个扭曲的无面新娘!
“原来……如此……”
安心心中寒意更甚。这手段,何其残忍!
她抓住时机,手持剪刀,身形如电,直刺那在清辉中挣扎、气息紊乱的无面新娘核心!
这一次,剪刀上凝聚的不再是单纯的光暗之力,而是融入了镇河镜的映照真形之力!
“噗嗤!”
剪刀精准地刺入了那空白脸皮之下、无数怨念纠缠的核心!
没有鲜血,只有无数破碎的、充满解脱与怨恨的尖啸声同时爆发!
无面新娘的身躯如同被打碎的瓷器般,寸寸龟裂,最终化作漫天红色的光点与浓郁的黑色怨气,在镇河镜的清辉中缓缓消散。
那甜腻的脂粉气与尸臭也随之淡去。
荒坟间,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安心略显急促的喘息声。
她看着无面新娘消失的地方,眉头紧锁。
这东西,绝非自然形成。
其凝聚怨念、夺取面容、扭曲存在的手段,透着一种精心设计的邪恶。
是那邪祠主人的手笔吗?派它前来,是为了试探?还是为了夺取她的“脸”和“身份”?
危机,并未解除,反而以一种更加诡异、更加防不胜防的方式,悄然逼近。
她收起剪刀和古镜,望向邪祠方向的目光,变得更加冰冷锐利。
看来,最终的决战,比她预想的,还要凶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