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霖丹的药效出乎意料地强劲。许负斟酌着给伤势最重的几人,包括青梧本人服用后,不过一夜功夫,重伤者的气息明显平稳,连青梧那苍白的脸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这来自神秘“苍梧”的丹药,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微光,让濒临绝望的云梦泽,看到了一丝实实在在的希望。
然而,希望并不能填饱肚子。粮仓见底的阴影,依旧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每个人的神经。共敖新下水的楼船在江面游弋,那高耸的船身和密布的弩窗,带来的是更直观、更沉重的压迫感。
时间,不等人。
青梧靠在临时垫高的枕头上,看着围在榻前的苏轶、陈穿、公输车三人。经过丹药调养和一夜休息,他的精神好了许多,眼神也恢复了之前的锐利与深邃。
“苏泽主,陈先生,公输先生,”青梧的声音依旧有些虚弱,但条理清晰,“‘鬼哭涧’位于云梦泽西南,直线距离约三百里,但山路崎岖,实际路程远超于此。其入口隐蔽,藏于两座形如鬼首的山峰之间,终年瘴气缭绕,人迹罕至。”
他接过公输车递来的炭笔和一张粗糙的皮纸,开始勾勒大致的地形。
“涧内有三重险阻。”青梧边画边道,“其一,为‘迷魂瘴’。此瘴非寻常山林瘴气,色泽淡紫,吸入后会产生幻象,心神不守,最终力竭迷失。需得以特制‘清瘴散’护住口鼻,且需心神坚定之辈,方可抵御。”
“其二,为‘蛇虫谷’。谷内毒蛇盘踞,异虫滋生,其中尤以一种名为‘铁线蜮’的小虫最为致命,其细如发丝,能钻入皮肉,噬咬经脉。需得穿戴特制密纹衣物,并洒驱虫药粉。”
“其三,也是最后一道关卡,乃是先人设下的‘千机廊’。那是一条依山开凿的狭窄廊道,内布各种机关消息,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此廊道尽头,便是秘仓所在。”
他将画好的草图递给苏轶,上面标注了几个关键节点和危险区域。
“清瘴散与驱虫药,我身上所带不多,仅够三五人份。”青梧从枕边取出两个小皮囊,“配方我可写下,但其中几味主药,皆产自南方,仓促间恐难配齐。至于‘千机廊’的机关……”他看向公输车和陈穿,“此乃墨家与公输家机关术融合而成,变化多端,并无固定解法,需得现场勘查,随机应变。”
条件极为苛刻。路途遥远,险阻重重,所需药物稀缺,机关更是需要临场破解。最关键的是,他们只有一次机会,失败,就意味着不仅得不到粮食,还会损失宝贵的人手。
苏轶看着地图,沉默不语。陈穿和公输车也是面色凝重。
“泽主,让我去吧!”季心按捺不住,出列请命,“给我十名最好的弟兄,带上药和家伙,定把那粮食给泽主背回来!”
苏轶摇了摇头:“十人目标太大,容易暴露。而且,‘千机廊’机关精妙,人多反而误事。”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陈穿和公输车身上,“此行,关键在于破解机关,避开瘴毒虫豸。陈先生,公输先生,恐怕要劳烦二位辛苦一趟。”
陈穿与公输车对视一眼,齐声道:“义不容辞!”
苏轶又看向季心:“季心,你挑选两名最机警、身手最好的‘水鬼’,负责护卫与探路。记住,你们的任务是确保陈先生和公输先生的安全,以及……在必要时,携带粮食撤回,不必恋战。”
“诺!”季心抱拳,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决然。
“我也去。”一个虚弱却坚定的声音响起。众人回头,只见青梧挣扎着想要坐起,“‘千机廊’的机关,我虽不知具体解法,但知晓其大致原理与几处关键陷阱的触发机制。有我同行,或可减少些风险。而且……我对路径更熟。”
苏轶看着青梧,沉吟片刻。青梧同行的好处显而易见,但他伤势未愈,此行凶险,若他中途出事,不仅于事无补,更可能彻底得罪那神秘的“苍梧之盟”。
“青梧先生伤势未愈,不宜长途跋涉。”苏轶婉拒。
青梧却坚持道:“服下青霖丹,已无大碍。此事关乎云梦泽存亡,亦关乎我‘苍梧’与泽主能否真正携手,青梧岂能安卧于此?请泽主成全!”
见他态度坚决,苏轶也不再阻拦,点头道:“既如此,便有劳先生了。许先生,再给青梧先生用一枚青霖丹,务求稳妥。”
“是。”
人选既定,立刻开始准备。公输车和陈穿抓紧时间,根据青梧的描述,赶制了几样可能用于探测或应对机关的小工具。季心则挑选了两名绰号“泥鳅”和“夜枭”的黑神卫好手,皆是精通潜伏、山地行走的好手。许负将仅有的清瘴散和驱虫药分装好,又准备了其他一些应急伤药。
一切都在沉默而高效中进行。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一次赌上性命的远征。
临行前,苏轶将五人送到泽内最偏僻的一处水道入口。晨雾未散,水汽氤氲。
“此行凶险,万事小心。”苏轶看着五人,声音沉静,“粮食固然重要,但诸位的性命,更为重要。若事不可为,即刻撤回,我们再想他法。”
“泽主放心!”季心咧嘴一笑,拍了拍背上鼓鼓囊囊的行囊,“定不辱命!”
陈穿和公输车拱手一礼,眼神坚定。青梧亦是微微颔首。
五人登上一条狭长的快舟,由“泥鳅”和“夜枭”操桨,很快便消失在浓雾笼罩的水道深处。
苏轶站在原地,直至再也听不到桨橹声,才缓缓转身。他知道,云梦泽的命运,很大程度上,就系于这五人之行了。
他抬头,望向泽外共敖水军的方向,目光冰冷。
在粮食运回之前,他必须想办法,拖住共敖的脚步。
“惊蛰,”他唤来守将,“从今日起,多派哨船,袭扰共敖外围巡逻队。不必求胜,只需让他们不得安宁。另外,将我们仅存的几架床弩,前移至水栅残骸处,对准那些新下水的楼船,只要它们进入射程,不必吝啬弩枪,给我狠狠地打!”
“诺!”
云梦泽,这台濒临散架的机器,再次发出了低沉的、不屈的轰鸣。一方面,寄托着最后希望的使者已踏上险途;另一方面,残存的力量也被动员起来,用尽一切办法,为那渺茫的希望争取着时间。
鬼哭涧,这个充满不祥名字的隐秘之地,此刻却承载着云梦泽数千人活下去的全部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