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计划暂时阻遏了司马厚的疯狂攻势,漩涡吞噬了数十名敌军精锐,更打乱了其进攻节奏。然而,这胜利的代价是巨大的。那段水栅几乎全毁,守军伤亡惨重,沉入水底的船只与巨石也意味着这片水域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将难以通行,对云梦泽自身的机动性也是一种限制。
司马厚虽暂时退却重整,但如同受伤的野兽,在泽外徘徊,舔舐伤口,酝酿着更致命的扑击。而五日之期,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着苏轶,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
就在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时刻,陈穿小队风尘仆仆地赶回了云梦泽。他们没有带来开启机关城的钥匙,却带回了同伴的骨灰、沉重的挫败感,以及——公输车呕心沥血拓印下的,关于断龙石与星枢锁的详细图样。
议事堂内,气氛凝重。油灯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众人脸上疲惫与焦虑的阴影。
“星枢锁……随天时而变……”苏轶重复着公输车的结论,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图样上摩挲。那上面复杂的星辰轨迹与几何纹路,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却又像是一道无解的难题,横亘在生存的希望之前。
“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头绪吗?”惊蛰声音沙哑,连日鏖战让他眼窝深陷。
公输车疲惫地摇了摇头,又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的光芒:“也……并非全无线索。老朽反复推演,发现这七处星枢的序列变化,似乎与北斗七星,尤其是‘璇玑玉衡’的运转有关。若能精确测算出特定时刻的星位,或可反推出当时的开启序列!只是……这需要极其精准的星象观测与计算,非精通天文历法者不能为。而且,即便算出来,也仅对那一时刻有效,机会转瞬即逝。”
星象?天文历法?众人面面相觑。云梦泽内,工匠、士卒、农人众多,但精通此道者,几乎闻所未闻。
就在众人心头再次蒙上阴影时,一直沉默旁听的许负,忽然轻咳一声,缓缓开口:“若论星象轨迹,推演天时,老朽……或可一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这位平日里多以相面、望气着称的老者身上。
苏轶眼中爆发出希冀的光芒:“许先生,您精通此道?”
许负捻着胡须,神色平静中带着一丝深不可测:“老夫年轻时,曾于稷下学宫残卷中,习得《甘石星经》部分精要,后游历四方,观星定历,略有所得。墨家崇尚天志,其机关术暗合星象,正在情理之中。”他走到公输车拓印的星图前,仔细端详了片刻,手指在其中几处关键星枢上点了点,“此星图,并非随意刻画,其核心,在于模拟北斗巡天,以应四时八节之气。若能确定墨家设定此锁时所依据的历法基准,再结合当前天象,老朽有七成把握,可推演出特定时刻的正确序列。”
七成把握!这在眼下,已是弥足珍贵的希望!
“需要多久?”苏轶急切问道。
许负沉吟道:“需连续观测今夜及明夜星象,尤其是北斗方位,与星图反复印证,最快……明日黄昏时分,或可得出一个可能的序列。”
明日黄昏!苏轶心中计算着,共敖主力预计五日后抵达,若能在此之前找到并开启机关城,或许真能获得扭转战局的力量!
“好!一切就拜托许先生了!”苏轶郑重道,“需要任何协助,尽管开口!”
许负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拿着拓印的星图,径直走向观星台——那是他平日观测天象、研究云梦泽风水气运之所。
这一夜,对许多人而言,注定无眠。
泽外,司马厚军营地篝火通明,调整部署的声音隐约可闻,如同暴风雨前的沉闷雷声。
泽内,工匠坊炉火不熄,加紧修复兵器,打造守城器械;士卒们枕戈待旦,警惕着敌人的下一次进攻;民众在组织下,继续加固内层工事,准备应对最坏的围城局面。
而核心区的观星台上,许负披着星辉,手持古老的星盘与自制窥管,全神贯注地仰望着深邃的夜空。公输车陪在一旁,不时根据许负的指示,在星图上进行标注和计算。陈穿则负责警戒与联络。
苏轶没有去打扰他们。他深知,此刻任何一丝急躁都可能影响许负的推演。他所能做的,就是稳住大局,为那可能的“七成把握”,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和安全的环境。
他巡视着各处的防务,安抚着民众的情绪,处理着层出不穷的突发状况。身体的疲惫被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他的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机关,处理着纷至沓来的信息,做出一个个可能关乎存亡的决策。
时间,在紧张与期盼中,一点点流逝。
次日,司马厚果然再次发动了进攻。这一次,他变得更加狡猾,不再集中兵力强攻一点,而是采用多点袭扰,伴攻佯动,试图找出云梦泽防线的破绽,消耗守军的精力与物资。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虽然规模不如前日,但其间险象环生,惊蛰、季布等人四处救火,疲于奔命。苏轶坐镇中枢,通过旗语和传令兵,不断调整部署,如同一个高超的棋手,在有限的棋盘上,与对手进行着最凶险的博弈。
夕阳西下,将天边云彩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泽外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司马厚再次无功而返,但云梦泽的守军也已精疲力尽。
就在这血色黄昏中,许负和公输车,带着满身的疲惫与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走进了议事堂。
“泽主!”公输车声音带着颤抖,将一张写满了复杂符号和数字的绢布呈上,“经过一日一夜观测计算,参照古颛顼历与星图对应,许先生推演出,今夜子时三刻,北斗天枢、天璇、玉衡三星连线,正对石门‘紫微垣’位!彼时,星枢锁的开启序列应为——天枢转三周,天璇逆半,摇光对位,开阳引动,而后玉衡、天权、天玑依次正转二、五、七周!”
许负补充道:“此序列仅在子时三刻,星位完全契合时有效,前后误差不得超过一炷香的时间。且需七人同时操作,力道均匀,时机精准。”
子时三刻!七人同时操作!
苏轶眼中精光爆射,没有丝毫犹豫:“陈穿,季心,点齐五名最沉稳、手最稳的黑神卫好手,随公输先生和许先生立刻出发!惊蛰,泽内防务交给你,务必守住!我亲自为你们断后,吸引司马厚的注意力!”
“主人,您……”陈穿欲言又止。
“不必多言!”苏轶断然道,“开启机关城,或是我云梦泽唯一生机!此等关键时刻,我岂能安坐后方?执行命令!”
“诺!”
夜色,再次成为最好的掩护。一支精干的小队,带着最后的希望,在苏轶亲自指挥的佯动部队掩护下,再次悄无声息地潜出云梦泽,向着那片隐藏着古老秘密的群山,疾驰而去。
苏轶站在了望塔上,望着小队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泽外司马厚军营地的点点火光,心中默念:
“成败,在此一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