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芦苇荡染成一片金红。
废弃的渔村比陈远预想的还要破败,十几间茅屋大半坍塌,只有村口一间较大的瓦房还算完整。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和腐烂水草的气息。
“王五,带人占据制高点,监视通往江口镇的水陆要道。”
“李铁柱,清理出两间能住的屋子,注意防备蛇虫。”
“赵老根,你懂些医术,随我来。”
陈远的命令一条接一条,众人立刻分头行动。林素问跟着陈远走进最大的那间瓦房,屋内积着厚厚的灰尘,墙角结着蛛网。
“委屈林姑娘暂且在此歇息。”陈远环视四周,“雷大炮,你带两个弟兄现在就去江口镇。”
雷大炮一愣:“现在?天快黑了......”
“正是要趁夜进城。”陈远取出一块从伏兵身上搜出的腰牌,“拿着这个,去找永丰粮行的刘掌柜。告诉他,故人之女在芦苇荡旧渔村等候,要他务必带着周管事前来一叙。”
林素问担忧道:“若是刘掌柜已经投靠刘守备......”
“那正好试探虚实。”陈远目光冷静,“若是忠心的,见到信物自然会来。若是叛变的,我们在此以逸待劳,总比闯进他们的地盘要安全。”
待雷大炮领命而去,陈远又吩咐人在村口生起篝火,故意让炊烟袅袅升起。
“这是......”林素问不解。
“示弱。”陈远拨弄着篝火,“刘守备若是知道我们在此,看见这炊烟,定会以为我们疲惫不堪、疏于防范。”
夜色渐深,芦苇荡在晚风中沙沙作响。陈远安排好了明哨暗岗,独自坐在村口的石磨上,就着月光擦拭长刀。
林素问走近,在他身旁坐下:“陈哨官似乎对这一切都很熟悉。”
“乱世求生,不得不学。”陈远头也不抬,“姑娘不也是么?”
月光下,两人一时无言。远处传来几声水鸟的啼叫,更添几分寂寥。
“其实......”林素问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我本名杨芷幽。”
陈远擦拭刀身的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抬头。
“天京事变前,我因染了时疫,被周叔带到城外别庄休养。”她的声音在夜风中有些飘忽,“后来......后来就只剩下我们了。”
陈远终于抬起头,月光照在他沉静的侧脸上:“活着就好。”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杨芷幽眼眶微热。这些年来,她隐姓埋名,颠沛流离,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
“那三条船,”陈远转移了话题,“是你父亲留下的后手?”
杨芷幽点头:“周叔一直帮着父亲打理海外贸易。这三船货,是早就订下的。只是没想到......”
她没再说下去,但陈远明白。没想到天京事变来得如此突然,没想到这笔巨额财富会成为各方争夺的目标。
“刘守备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陈远问出关键问题。
杨芷幽摇头:“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知道这条商路的人本就不多,更别说连信物的细节都......”
就在这时,村外传来约定的鸟鸣声。王五带着两个人影匆匆走来。
走在前面的胖掌柜满头大汗,一见杨芷幽就跪倒在地:“小姐!老周他......他快不行了!”
后面两个伙计抬着个担架,上面躺着的正是昏迷不醒的周管事。老人面色灰败,呼吸微弱,胸前缠着的绷带上还在渗血。
杨芷幽扑到担架前,声音哽咽:“周叔!”
陈远上前检查伤势,眉头紧锁。伤口感染,加上失血过多,情况确实危急。
“赵老根!”他扬声呼唤。
老医官快步赶来,一看伤势就直摇头:“这......怕是难啊......”
“用我们带来的金疮药,再煎一副退热消炎的方子。”陈远语气坚决,“尽力而为。”
他转向刘掌柜:“掌柜的,说说吧,江口镇现在什么情况?”
刘掌柜擦着汗,心有余悸:“刘守备已经把镇子封锁了,说是搜查湘军细作。他......他前日还来粮行问过周管事的下落,被我搪塞过去了。”
“他怎么会知道船队的事?”陈远单刀直入。
刘掌柜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这......老朽也不知啊。这条商路向来隐秘,除了小姐和周管事,就只有......只有......”
“只有什么?”陈远追问。
“只有翼王府的程主簿知道些内情。”刘掌柜压低声音,“他是石达开殿下的人,负责协调各部的军需采购。”
陈远与杨芷幽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如果消息是从翼王府泄露的,那意味着太平军高层的斗争已经波及到了这条商路。
“船队现在什么位置?”陈远继续问。
“按约定,明日午时就会到达外海的牙岛。如果见不到信物,最迟后天一早就会离开。”
这时,担架上的周管事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杨芷幽急忙俯身:“周叔!”
老人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在看见杨芷幽后微微一亮。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向陈远,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周管事想说什么?”陈远蹲下身。
周管事艰难地比划着,目光急切。杨芷幽突然明白过来:“周叔是想说,信物......要用血......”
“血?”陈远皱眉。
周管事拼命点头,又指向杨芷幽耳坠的位置,做了个涂抹的动作。
杨芷幽恍然大悟,急忙取出翡翠耳坠。在月光的映照下,众人才发现耳坠内侧刻着极细微的纹路。
“这是......”陈远接过耳坠仔细端详,“需要用血浸染,才能显现完整的图案?”
周管事露出欣慰的神色,缓缓点头,随即又昏死过去。
就在这时,村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那是王五发出的警报。
“有船队靠近!”哨兵飞奔来报,“至少五条船,正在向渔村包抄!”
陈远豁然起身,眼中寒光乍现:“来得正好。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做请君入瓮。”
月光下,他的身影挺拔如松,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