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得阴凝草，归途似乎变得顺畅了许多。或许是谭韫航之前展露的雷霆手段震慑了涧内其他蠢蠢欲动的邪祟，那些窥视的目光和低语的怨灵都收敛了许多，只有粘稠的淤泥和刺骨的阴风依旧相伴。
杨璟渊归心似箭，脚下步伐加快，循着来时的记忆，在错综复杂的嶙峋怪石与幽深孔洞间穿梭。
体内灵力虽因之前的战斗和赶路消耗大半，但在韫渡来的那股精纯魂力滋养下，不仅伤势尽复，经脉甚至隐隐有种被拓宽锤炼后的坚韧感。
他心中思绪纷杂。韫展现出的绝对力量，如同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让他震撼，也让他对力量的渴望更加炽烈。
同时，那道玄衣身影在危急关头挡在他身前，冷漠碾碎强敌后又细致为他疗伤的画面，更是反复在他脑海中回放，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与悸动。
他为何待我如此不同？仅仅是因为契约吗？
念头翻涌间，他已接近阴魂涧出口。前方隐约透入的天光，驱散了部分阴霾，也让他的心神稍稍放松。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出那狭窄裂缝的瞬间，异变再生！
一道凌厉无匹的黑色箭矢，裹挟着尖锐的破空声与浓烈的死寂之气，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一块巨石的阴影中暴射而出，直取他后心要害！
这一箭，时机刁钻，速度极快，角度更是狠毒无比！箭矢未至，那凝聚于一点的阴寒杀意已然让杨璟渊背脊发凉，汗毛倒竖！
他甚至来不及转身，更别提施展符箓或术法！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刹那——
“嗡！”
胸口的青铜剑璏爆发出灼热的光芒，一道凝实的玄色屏障瞬间在杨璟渊身后展开！
“锵！！”
黑色箭矢狠狠撞在魂力屏障之上，发出金铁交击般的刺耳锐响！屏障剧烈波动，玄光乱颤，竟隐隐有碎裂之势！可见这一箭威力之强，远非之前那些游魂怨灵可比！
箭矢被阻，力道耗尽，坠落在地，化作一缕精纯的黑色阴气消散。
杨璟渊猛地转身，心脏狂跳，惊魂未定地望向攻击来源之处。
只见那块巨石的阴影一阵扭曲，一个身穿残破黑色劲装、面容笼罩在一团模糊黑气中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他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古朴、通体黝黑的长弓，弓身缠绕着不祥的血色纹路。
此人气息阴冷缥缈，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若非主动现身，极难察觉。
更让杨璟渊心惊的是，他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类似韫，却又截然不同的、属于强大魂灵特有的威压，只是这威压中充满了暴戾与杀戮的意味。
“反应不慢。”沙哑干涩的声音从那团黑气中传出，带着一丝意外，更多的却是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看来，你身上果然藏着好东西。交出那枚剑璏魂宝，饶你不死。”
他的目标，竟然是韫！
杨璟渊瞳孔一缩，瞬间明白了。定然是之前韫出手击杀尸沼聚合怪时泄露的气息，引来了这个潜伏在暗处的强大猎手！
“休想！”杨璟渊毫不犹豫地拒绝，眼神冰冷，体内所剩不多的灵力全力运转，桃木短剑横在身前。
即便明知不敌，他也绝不可能交出韫！
“呵，蝼蚁之辈，也敢逞强？”黑衣魂灵嗤笑一声，似乎失去了耐心，手中黑弓再次抬起，无形的箭矢在弓弦上凝聚，杀机锁定杨璟渊，“既然找死，便成全你！”
就在他即将松弦的瞬间——
“当着吾的面，动吾的人。谁给你的胆子？”
冰冷彻骨的声音，如同万年玄冰碰撞，骤然响彻在这片空间。
谭韫航的身影再次显现，这一次，他并非挡在杨璟渊身前，而是直接悬浮于杨璟渊与那黑衣魂灵之间。
他依旧是那副玄衣广袖、风华绝代的模样，但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如同实质的、冻结灵魂的杀意！
他甚至没有看那黑衣魂灵，只是微微侧头，对身后的杨璟渊淡淡道：“退后些。”
杨璟渊依言后退数步，紧张地看着前方对峙的两人。
那黑衣魂灵在谭韫航现身的瞬间，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笼罩面部的黑气剧烈翻涌，显示出他内心的惊骇。
他显然没料到，这剑璏中的魂灵，不仅强大，而且竟能如此迅速地再次显形！
“阁下是何人？为何庇护一个人类小子？”黑衣魂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试图打探虚实。
谭韫航终于将目光转向他，那双深邃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漠然的死寂，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将死之魂，无须知晓。”
话音未落，他身影陡然模糊，下一瞬，竟已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黑衣魂灵面前！速度快到超出了视觉捕捉的极限！
黑衣魂灵大骇，手中黑弓下意识地横扫，弓身血纹亮起，带起一道撕裂空气的黑色弧光！
然而，谭韫航只是看似随意地抬起了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精准无比地迎向了那凌厉的弓扫！
“叮——！”
一声清脆的、如同玉磬相击的声响。
那足以开碑裂石的弓扫，竟被他两根手指轻轻巧巧地夹住了！纹丝不动！
黑衣魂灵眼中的惊骇化为恐惧，他拼命催动魂力，想要挣脱，但那两根手指却如同亘古存在的山岳，岿然不动！
谭韫航看着近在咫尺、因恐惧而扭曲的黑气面孔，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扰他清净，伤他性命，觊觎吾身，罪无可赦。”
他夹住弓身的手指微微用力。
“咔嚓！”
那柄显然不凡的黑弓，竟如同枯枝般，从中断裂！弓身上的血色纹路瞬间黯淡、崩碎！
“噗！”黑衣魂灵如遭重噬，魂体剧震，笼罩面部的黑气都溃散了大半，露出一张苍白扭曲、布满黑色纹路的脸孔。
他眼中终于露出了绝望，转身就想化作黑烟遁走。
“逃得了么？”
谭韫航冷哼一声，并未追击，只是对着那逃窜的黑影，遥遥一指点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缕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白色流光，如同穿越了空间的距离，后发先至，瞬间没入了黑衣魂灵的背心。
那正在飞遁的黑影猛地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他艰难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一个指头大小的孔洞正在迅速扩大，纯净的白色魂光从中迸发，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蔓延至他全身。
“不——！！！”
他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充满不甘与恐惧的惨嚎，魂体在那纯净的白光中，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净化，最终化作点点晶莹的光粒，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从黑衣魂灵现身偷袭，到被谭韫航轻描淡写地碾碎、净化，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数息时间。
杨璟渊站在原地，看着前方那道玄衣身影，只觉得喉咙发干，心脏依旧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悸动。
强大，冷漠，杀伐果断，却又在他遇险时，展现出不容置疑的庇护。
这样的韫，让他感到陌生，却又无比安心，甚至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依赖与向往。
谭韫航缓缓转过身，魂体似乎又透明了几分，连续两次全力出手，显然对他目前的状态消耗不小。但他看向杨璟渊的目光，却依旧平静。
“解决了。”他淡淡道，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烦人的苍蝇，“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杨璟渊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重重点头：“嗯。”
他快步跟上，与谭韫航并肩向涧外走去。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去看那片阴森恐怖的绝地。
走出阴魂涧，重新沐浴在天光之下，杨璟渊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忍不住侧头，看向身旁悬浮的、容颜绝世的魂灵，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韫，你刚才消耗很大吧？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谭韫航瞥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他会关心这个，语气依旧平淡：“无妨，静养些时日便可。倒是你，经此一战，需好好消化感悟，稳固境界。”
“我会的。”杨璟渊认真应下。他顿了顿，看着谭韫航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鼓起勇气，轻声问道：“韫，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不仅仅是因为契约，他感觉得到。
谭韫航身影微微一顿，悬浮在半空，侧首看他。夕阳的余晖透过他略显透明的魂体，为他镀上了一层虚幻的光边。
他眼底深处，似乎有万千情绪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片杨璟渊看不懂的深邃与温柔。
他抬起手，虚虚地拂过杨璟渊的额前，如同拂去并不存在的尘埃，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因为，你是渊。”
仅仅五个字，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重重地敲在杨璟渊的心上。
说完，他不等杨璟渊反应，身影便化作流光，重新没入剑璏之中，只留下一句余音袅袅：
“回去吧。”
杨璟渊站在原地，怔怔地抚摸着胸口温热的剑璏，耳边回荡着那五个字，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悄然生长。
他抬头望向杨家老宅的方向，眼神不再有迷茫，只剩下无比的坚定。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但，有他在身旁，便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