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临时分配给自己的独立化妆间，谭韫航对着镜子，审视着里面那张冷清禁欲的脸。
不行。
这副模样，或许能胜任一个顶尖的技术人员，但绝不足以靠近那颗布满裂痕、戒备森严的心。江澈需要的，不是一个比他更冷、更具侵略性的存在，而是一种毫无威胁的、令人安心的温暖。
需要改变人设。
“温和大美人”。谭韫航在心底咀嚼着这五个字。与他本性相距甚远，但并非不能扮演。作为曾经在谈判桌上周旋于各路枭雄之间的顶级特助，精准拿捏并扮演客户最需要的角色，是基本功。
他需要从外到内，进行一场彻底的“形象重塑”。
他先是花了半小时，研究了这个世界的时尚潮流和“温柔系”男性的常见穿搭。然后，他打开原主的衣橱——里面清一色的黑白灰，剪裁冷硬，风格极简。
谭韫航微微蹙眉。他找来助理，报了几个品牌名和尺码，让她立刻去购置几套新衣。要求是：材质以柔软的羊绒、棉麻为主；颜色偏向米白、浅咖、燕麦色、雾霾蓝等低饱和度暖色调；款式宽松舒适，避免任何锐利线条。
助理虽然惊讶于这位一向只穿黑白、要求极简的谭老师突然转变风格，但还是高效地完成了任务。
当谭韫航换上一件米白色的柔软羊绒衫和一条浅咖色休闲长裤出现在镜子前时，整个人的气质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冷硬的棱角被柔软的织物柔和，过于疏离的气质被温暖的色调中和，虽然眼神依旧冷静，但至少看起来不再那么难以接近了。
接下来是发型和配饰。他放弃了原主一丝不苟的定型，用发蜡抓出了一些看似随意的柔软纹理。耳垂上那枚冷感的银色耳钉也被取下，换上了一枚更小巧的、珍珠材质的耳钉，泛着温润的光泽。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表情管理。
谭韫航对着镜子，尝试牵动嘴角肌肉。最初的几次尝试显得僵硬而怪异，如同精密仪器在模拟人类微笑，看起来甚至有点吓人。他不得不调动脑海中所有关于“温柔”的数据记忆，回忆林风当年看他时眼中的暖意，回忆苏婉那平和通透的笑容……
渐渐地，镜子里的人，眼神缓缓放软，褪去了过于锐利的审视感，唇角牵起一个极浅却恰到好处的弧度，自然而不刻意。不是热情洋溢的笑，而是一种春风化雨般的、令人舒适的温和。
【哇！宿主！你这变脸技术比化妆术还厉害！】小七惊叹，【看起来真的好温柔！就是有点假假的。】
“足够应付即可。”谭韫航恢复面无表情，淡淡道。完美的伪装，本就无需百分百真实，只需符合目标的心理预期。
恰在此时，敲门声响起，又是那位助理：“谭老师，江澈老师那边下一套造型需要补妆，麻烦您再过去一趟。”
“好的，马上来。”谭韫航应道，声音也比平日放缓放软了几分。
他提起工具箱，再次走向江澈的化妆间。
这一次，当他推门而入时，江澈正好抬头看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江澈的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不过隔了不到两小时，这位化妆师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了。依旧是那张俊美的脸，但褪去了冷硬，裹在柔软的米白色毛衣里，像一块被暖阳晒透的玉，连眼神都变得温润了许多？
是换了衣服的缘故？还是？
江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中那点因对方技术高超而升起的好感，稍稍压下，转而升起一丝淡淡的警惕。娱乐圈里，刻意营造人设接近他的人，他见得太多了。
谭韫航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细微的情绪变化，脸上带着那抹练习好的、恰到好处的温和浅笑，走上前：“江老师，我们开始吧？”
他的动作依旧专业利落，但节奏明显放缓了一些，带着一种不急不躁的从容。手指触碰对方皮肤时，力度更加轻柔，如同羽毛拂过。
江澈闭着眼，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不同于之前的、更加小心翼翼却也更显亲和的触碰。鼻尖萦绕的不再是冷冽的化妆品气味，而是对方身上极淡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柔软剂清香。
这种全方位包裹过来的温和气息，让他紧绷的神经下意识地松弛了一点点。就像长时间处于噪音环境中的人，突然进入一个隔音良好的安静空间，会有瞬间的不适应，但随之而来的是放松。
谭韫航一边进行着补妆，一边不动声色地启动着“情绪触知”。
这一次，感知到的情绪碎片明显有了变化。
那尖锐的戒备和抗拒感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困惑和不易察觉的舒适感？当他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晕开江澈眼下的遮瑕时，甚至感知到一丝极微弱的、如同困倦般的松懈。
很好，方向正确。
补妆很快完成。谭韫航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离开，而是温声开口，声音如同耳语：“江老师，拍摄辛苦了。如果信任我的话，可以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息五分钟。我会帮您简单按摩一下肩颈和太阳穴，有助于缓解疲劳，也能让后续的拍摄状态更好。”
他提出建议的方式极其自然，完全从专业和工作角度出发，没有任何逾越或讨好之意。
江澈沉默了几秒。若是平时，他绝不会允许不熟悉的人对他进行这种带有亲密性质的接触。
但是刚才那片刻的舒适感还残留着。而且，连续的高强度拍摄确实让他肩颈僵硬酸痛。
他几不可查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许。
谭韫航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洗净手，擦干，然后将微热的掌心轻轻覆上江澈的太阳穴。
指尖力度适中，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焦躁的节奏，缓缓按揉。
江澈的身体最初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在那恰到好处的力度和对方身上传来的、毫无侵略性的温和气息包裹下，他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
谭韫航的指尖缓缓下移，轻柔地按压着他紧绷的肩颈肌肉。透过薄薄的衣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肌肉的僵硬和微微发热。
同时，“情绪触知”也在持续反馈。
那些冰冷的、负面的情绪碎片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被舒缓的放松感，甚至有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安心？
就在谭韫航的指尖无意间滑过江澈后颈某处穴位时——
一段比之前更加清晰、却依旧破碎的画面猛地撞入谭韫航的脑海！
昏暗的包厢！被强行灌酒的眩晕感！一只令人作呕的手试图探入他的衣领！还有一声压抑在喉咙里的、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呜咽！
“呃！”江澈猛地发出一声极轻的、受惊般的抽气，身体骤然绷紧，像是被电击般弹开，猛地挥开了谭韫航的手！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浅色的瞳孔里充满了尚未散尽的惊惧和骤然升起的冰冷戒备，甚至带着一丝狠厉，死死地盯住谭韫航！
化妆间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谭韫航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那抹温和的笑容也凝固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立刻后退半步，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毫无威胁的姿态，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歉意和担忧，语气放缓放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无措：
“对不起！江老师！是我手重了吗？还是按到了不舒服的地方？非常抱歉！”
他的反应太快，太自然，那担忧和无措看起来毫不作伪，完全像一个只是不小心弄疼了客户、因而惊慌失措的专业人士。
江澈眼中的狠厉和戒备在对方那毫不设防的歉意和担忧中，缓缓消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平复，脸色却依旧苍白。他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
对方只是在帮他按摩。是他自己…
“没事。”江澈的声音极其沙哑，他避开谭韫航的目光，揉了揉眉心，掩饰着自己的失态，“不关你的事。是我有点累了。”
“是我考虑不周。”谭韫航从善如流，语气依旧充满歉意，“您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他提起工具箱，微微颔首，转身离开，没有丝毫迟疑。只是转身的瞬间，眼底那抹温和彻底被冰冷的锐利所取代。
后颈……
那个地方，是触发他创伤记忆的关键点之一。
看来，那次伤害，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和龌龊。
门轻轻关上。
江澈独自坐在化妆镜前，看着镜中自己惊魂未定、苍白如纸的脸，手指下意识地抚上后颈，眼中掠过一丝深深的厌弃和痛苦。
但这一次，那痛苦之中，似乎还掺杂了一丝对刚才那双温暖而歉意的手的极其复杂的、微弱的留恋？
他猛地闭上眼，驱散了这荒谬的念头。
而门外的谭韫航，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温柔刀，果然最难防备。
也最伤人无形。
攻略，进入了更危险的深水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