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那样了。
这四个字，像羽毛，轻飘飘地落下。
却砸得整张餐桌，刹那间万籁俱寂。
喧嚣的热度被瞬间抽干。
江语希嘴里塞着满满一勺在她心中堪称神迹的拌饭，却忘了咀嚼。
丁晓曼也是一样，像个被按了暂停键的木偶，漂亮的眼睛瞪得溜圆。
怎么会？
这么好吃到灵魂都在颤栗的美味，你居然说……就那样了？
小师叔你的嘴是天宫御赐的吗？这标准也太离谱了！
小李差点被嘴里那块焦香的锅巴给噎住。
他拼命捶着胸口，好不容易才顺过气，看陈元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怪物。
元哥，做个人吧！
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好吃到快要原地飞升了，你云淡风轻地来一句“就那样”？
这不是杀人诛心。
这是把我们的美食观，直接踩在脚下，用鞋底狠狠碾了七八遍！
而作为这道菜的主人，池志范脸上的表情，最为精彩。
那股身为东道主的得意与骄傲，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不甘、无奈。
最终，万千情绪都化作一抹深刻的苦笑。
他没有发怒，更没有辩驳。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陈元这个嘴毒如刀的家伙，说的是实话。
这石锅拌饭，是他能做到的极致。
是整个韩国都难以企及的巅峰。
最好的利川米，最复杂的秘制酱，三代人传下的火候。
但它的上限，就在那里。
清晰，冰冷，无法逾越。
本质上，它还是一碗用同一种酱料，统一了所有味道的拌饭。
这正是他多年来最深的痛苦。
他继承了家族的“传统”，也被这光辉的“传统”，死死钉在原地。
陈元看着池志范那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心里了然。
这位朋友，骨子里就不是个安分的人。
在见识过中餐的汪洋大海，法餐的精密繁复后，再回头看自家的东西，有这种巨大的失落感，太正常了。
“行了，都哭丧着脸干嘛？”
陈元没好气地用勺子敲了敲桌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有的吃就不错了，赶紧吃，锅巴凉了就废了。”
他一发话，凝固的空气才重新开始流动。
江语希和丁晓曼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一个念头：管他呢！反正我们觉得好吃！小师叔的舌头跟我们的又不是一个牌子！
两人化悲愤为食欲，更加卖力地挥舞着勺子，向那锅依旧是神物的拌饭发起总攻。
池志范也从失落中迅速挣脱，他自嘲地笑着摇摇头，亲自起身，又从后厨端出了一口更气派的锅。
一口用黄铜精心打造的锅，中央耸立着烟囱，锅身如莲花般分格，盛放着各色食材。
“神仙炉。”林东立刻低声为众人科普，眼神敬畏，“是以前朝鲜宫廷才能吃到的火锅，也叫悦口子汤。”
酒精炉点燃，奶白色高汤很快沸腾，肉丸、蛋饺、虾仁在汤汁里翻滚，鲜气扑鼻。
池志范没管那几个饿死鬼投胎的丫头小子，他大马金刀地在陈元身边坐下，给自己和陈元都满上一杯烧酒。
“不说这个了，扫兴。”
池志范端起酒杯，和陈元重重一碰，仰头饮尽。
辛辣的酒液入喉，他长舒一口气，国字脸上，神情变得无比郑重。
“老弟，跟你说个正事。”
“嗯？”陈元正夹起一块炒杂菜里的牛肉，闻言挑了挑眉。
“这次来棒子国，准备待多久？”池志范死死盯着他，眼神灼热。
这个问题，让偷听的丁晓曼和江语希，连送食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陈元咽下牛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想了想，才用略带可惜的口吻说：
“本来打算多玩几天。”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不过昨天出了点意外，现在搞得跟全民公敌似的，估计是待不久了。”
陈元摊了摊手，很是无奈。
“最多……明天就走吧，再待下去，真要给人家添堵了。”
“明天就走？！”
池志范的声音猛地拔高，整个身子都往前一倾，那双黯淡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亮光。
“太好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
陈元：“？”
张雪：“？”
江语希、丁晓曼、小李、林东：“？？？”
我们正遗憾呢，你直接开香槟庆祝了？
这欢送仪式是不是太热情奔放了点？
池志范却完全不在乎。
他一把抓住陈元的手臂，力道如铁钳，不容挣脱。
“老弟！别回国！听我的，跟我走！”
他压低声音，粗犷的脸上，是兴奋、神秘与疯狂交织的表情。
“去东京！”
池志范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这次回来，不光是接手这破店，更重要的，是跟那边约了一场料理比试！”
他的声音里，透着压抑许久的战意。
“去砸场子！”
料理比试？
砸场子？
去东京？
这几个词像炸弹，瞬间在众人脑海里引爆。
江语希连神仙炉里最爱的肉丸都忘了捞，满脑子都是热血漫画的远征剧情，兴奋得两眼放光。
然而，作为被邀请的主角，陈元的反应，平淡得出奇。
他好像根本没听到那番足以让任何厨师都热血沸腾的话。
他只是慢悠悠地，拿起桌上干净的汤勺。
伸向面前那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神仙炉。
他轻轻地，从奶白色的汤中，舀了一勺清汤。
汤勺凑到嘴边，吹了吹袅袅的热气，然后轻轻咂了一口。
闭上眼睛。
细细品味。
整个世界，又一次安静下来。
池志范期待蛊惑的目光，江语希和丁晓曼兴奋好奇的眼神，所有的一切，都聚焦在他身上。
良久。
陈元睁开眼。
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中，缓缓放下了汤勺。
他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他只是看着面前那口华丽的黄铜锅，又看了一眼满脸期待的池志范，用一种评价路边小吃的淡然语气，陈述了一个事实。
“你这汤……调得有点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