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二十五年。
大明帝国这艘庞大的巨轮,在经历了美洲战事的短暂波折与太子的深刻反思后,彻底明确了航向。
不再追求疾风骤雨式的急速扩张,而是转向了一场更为宏大、也更为坚实的内部深耕与体系构建。
整个帝国,开始调动全身的力量,夯实根基,锻造筋骨,积蓄着未来足以撼动世界的力量。
圣胡安战役那份详尽的战后评估报告,成了太子朱厚照政治生涯中一份沉甸甸的教材。
那份报告不仅记录了胜利的荣光,更用冰冷的数字和严谨的分析,揭示了远洋投送、跨文化作战、后勤保障的极端复杂性与惊人消耗。
阵亡名单上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他以往那种基于技术优势的、近乎浪漫的征服幻想。
东宫的偏殿内,氛围悄然转变。
以往悬挂的激进作战方案被取下,取而代之的是民政部的年度预算报表、交通运输部的全国基建进度图、格物院的技术发展路线图,以及国防部情报司提供的全球势力分析报告。
朱厚照与陆仁的奏对,不再是单纯的军事策略讨论,而是扩展到了财政平衡、人口结构、资源分布、教育普及等更为根本的国之大计上。
“陆师傅,观此民政部报表,取消丁银及诸多杂捐后,短期内国库收入确有所减,然商税、关税增幅可观。看来,‘放水养鱼’,藏富于民,并非虚言。”朱厚照指着报表上的数据,语气中带着探究与领悟。
陆仁颔首,进一步阐释:“殿下明鉴。此乃‘税基培育’之道。减轻底层负担,使其有余力消费、投资,民间商业活动自然繁荣。商业流通加速,则工坊产出得以销售,促进生产;生产扩大,则雇佣增多,百姓收入提升,形成良性循环。朝廷虽减免了小税,却能从更庞大的经济总量中,通过规范的商税、关税、乃至未来可能推行的‘所得税’,获得更稳定、更丰厚的收入。此乃…‘供给侧改革’之雏形也。”他谨慎地引入了一个未来概念的核心思想。
朱厚照若有所思,他开始真正理解,强大的军力背后,必须有一个健康、活跃、能够持续“造血”的经济体作为支撑。
他的关注点,从“如何打赢一场仗”,逐渐转向了“如何让帝国持续强盛”。
在最高决策层达成共识后,一套深度融合了现代治理理念的系统化改革方案,在全国范围内迅猛而有序地推行。
交通网络化:超越简单的“修路”概念,“帝国道路建设总局”提出了《全国综合交通体系五年发展纲要》。
规划以水泥硬化的“弘治官道”为骨干,连接所有府、州、县,并重点打通资源产区与工业中心、港口的连接线。
同时,在关键流域规划标准化船闸,升级漕运效率;规划铁路线,实现主要府、州、县的连通。
这不仅是“要想富,先修路”的实践,更是构建全国统一市场、提升物资与兵力投送效率的战略举措,可视为古代的“交通强国”战略。
新城建设与乡村振兴:新城建设摒弃了单纯的军事堡垒模式,强调“产城融合”与“网格化治理”。
在规划新城时,同步考虑产业布局(如临近矿产的城镇配套冶炼工坊,港口城市发展造船与贸易),设置明确的行政办公区、商业区、手工业区和居住区。
推行“保甲制”与“网格员”结合的管理模式,将治安、民政、税收征收落实到最基层。
对于广大农村,则推行“精准帮扶”政策,由格物院派遣“农技员”下乡,推广新作物和农具,指导修建小型水利设施(如水泥衬砌的水渠、塘坝),改善农业生产条件,可视为古代的“乡村振兴”战略雏形。
人口政策:结构性优化与人力资本投资。
鼓励生育与教育启蒙:朝廷颁布的《促进人口增长与素质提升令》,不仅提供生育补贴,更关键的是,强制要求各州县兴办“蒙学堂”,推行三年制义务教育(以《千字文》、《算术启蒙》、《格物常识》为基础教材),费用由朝廷和地方财政分担。
此举旨在快速提升国民基础文化素质,为未来的工业化储备技术工人和合格兵源,堪称一场“人力资本革命”。
优化移民结构:《海外移民垦殖条例》细化了奖励措施,不仅给地、免税,更对拥有手工业技能、识字或格物学堂毕业的移民给予额外安家费,鼓励技术人才向美洲和南洋流动,提升海外领地的发展质量,类似于现代的“技术移民”政策。
经济改革:激活市场与规范秩序。
深化减税降费:在取消丁银和诸多杂捐的基础上,进一步明确了“个人所得税”的起征点(针对高收入商人、士绅),实行累进税率;对小微工坊、商户,实行“初年免税,次年减半”的优惠政策,大力培育市场主体。
金融支持实体:“大明皇家银行”在各省府设立分行,不仅提供商业贷款,更试点推出针对农户的“小额春耕贷”和针对手工业者的“设备升级贷”,由朝廷贴息,精准滴灌实体经济。
规范市场秩序:沈默主导的工商部强力推行《标准度量衡令》,严惩缺斤短两、以次充好。同时,开始研究制定主要工农业产品的“国家推荐标准”,提升“大明制造”的整体质量信誉。
军事布局:深蓝锁链的体系化构筑。
“深蓝锁链”战略不再是孤立的海军行动,而是融入国家外交、经济、情报的综合性体系工程。
东南亚:从威慑到体系控制
南洋舰队的行动,超越了简单的武力征服。
在控制马六甲海峡后,明军与满剌加藩属国签订了《共同防御与自由贸易协定》,明军负责防务,满剌加提供基地与后勤,双方商品关税互免。这形成了一个稳定的区域合作模式,类似于现代的“军事同盟+自贸区”。
对于其他南洋邦国,如苏门答腊的亚齐、爪哇的万丹,大明采取“胡萝卜加大棒”策略,接受朝贡、给予贸易优惠,但要求其开放港口、不得与欧洲势力勾结,逐步将其纳入以大明朝贡贸易为核心的“南洋经济圈”,进行“体系性整合”。
印度洋:战略支点的夺取与经营。
在锡兰,明军并未满足于建立军事基地。
在科伦坡和亭可马里,开始了大规模的基础设施建设,包括深水码头、大型仓库、船舶修理厂、以及为随军商人服务的货栈和集市。
同时,格物院的农业小组引入高产稻种和茶叶种植技术,在锡兰岛试验推广,将单纯的军事据点,发展为集军事、后勤、商业、农业开发于一体的“海外综合保障基地”,实践着“军民融合”与“可持续驻军”的理念。
果阿与好望角:战略耐心与前置布局
对于果阿,大明采取了“长期封锁、内部瓦解、伺机而动”的策略。
海军巡逻舰艇定期巡航,切断其与外界的大部分海上联系。同时,国防部情报司加大了对果阿城内葡萄牙守军、以及周边印度土邦的渗透,搜集城防情报,煽动不满情绪,等待其内部生变或防御出现漏洞。
对于好望角,先遣队的任务不仅是勘探,更包括与当地科伊桑人部落建立初步联系,进行“友好贸易”,赠送礼物,传播大明友善形象,为未来可能的基地建设减少阻力,这可谓是古代的“舆论先行”与“民心争取”。
技术壁垒:立法、误导与持续创新。
面对欧洲的追赶,大明构建了多层次、立体的技术防护与领先体系。
《专利与保密法》:建立知识产权与国家安全屏障:这部律法不仅明确了专利保护,激励民间创新,更关键的是其《国家技术安全目录》制度。
目录内涉及的技术(如特种钢冶炼、蒸汽机核心设计、无烟火药配方、电报编码等),实行“研究人员背景审查”、“资料分级管理”、“接触权限控制”等严格措施。
所有与海外有接触的人员(商人、水手、译员)都需接受定期的“保密教育”。这形成了一套初具雏形的“国家安全技术管控体系”。
“反模仿研究部”的主动作为:该部门下设“误导信息组”,专门负责炮制看似合理实则内含致命缺陷的技术图纸和工艺文件,通过特定渠道“无意”泄露给欧洲间谍。
同时,“技术预研组”则专注于下一代装备,如更高效的内燃机,甚至是飞机的可行性研究,确保技术代差至少保持一代以上。
标准化与体系优势:格物院强力推行各行业的“大明标准”,从螺丝螺母的规格,到船舶零件的接口,再到电报信号的编码。
这使得大明内部的生产、维修、协作效率极高。而欧洲即便获得个别技术,也难以融入其自身体系,无法快速形成整体战斗力,陷入了“体系对抗”的劣势。
外交风云:在欧洲,大明的外交策略展现出高度的灵活性和战略性。
在伦敦,他们暗示若英国能与大明保持良好关系,大明可以默许其在北美对抗法国和西班牙的行动,甚至提供一定的商贸支持。
在巴黎,则传递出类似信息,并强调西班牙才是其在欧陆和殖民地的最大竞争对手。此举旨在加深欧洲列强间的矛盾,使其无法合力对付大明,类似于英国历史上对欧洲大陆的均势政策。
对奥斯曼帝国,大明的外交接触更具战略性。
除了常规贸易,私下允诺可以提供一些“非核心但关键”的技术,或帮助其建立类似大明的军事工匠体系,旨在强化奥斯曼对中欧的军事压力,牵制哈布斯堡家族的力量,构建一条广阔的“反欧陆天主教联盟”隐形战线,实践着“统一战线”的策略思维。
帝国的肌体,在这场全方位、深层次的改革中,发生着脱胎换骨的变化。
生产力在解放,市场在扩大,国力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积淀。
技术的壁垒已然高筑,但创新的引擎仍在高速轰鸣。
深蓝的锁链正在一砖一瓦地铺设,帝国的视野却已投向更遥远的未来。
这是一个看似平静,实则每天都在发生深刻变革的时代。
大明帝国,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体系化的力量,将自己推向一个更高的历史台阶。
所有的深耕,都是为了将来那一刻的厚积薄发。
而世界的其他部分,无论是仍在内部争斗的欧洲,还是广袤待开发的美洲与非洲,都将在这股东方力量的持续冲击下,迎来各自命运的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