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持续进行。
当德雷克命令舰队抵近，试图用绝对的数量优势碾碎明军岸防时，他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低估了他的对手。
就在联军舰队主力气势汹汹地扑向港湾时，一支规模虽小却极为精悍的明军舰队，如同蛰伏已久的蛟龙，从港湾内侧的隐蔽处猛然杀出！以两艘“镇远级”战舰为核心，数艘经过强化、同样配备了蒸汽动力与新型火炮的“破浪级”改进型战舰为羽翼，它们排成锋矢阵，毅然迎向庞大的敌舰队。
“靖海号”的舰桥上，水师参将郑沧面容冷峻如铁。他深知敌众我寡，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他的脑海中回荡着马武郑重的叮嘱：“……新炮射程与精度，当有代差之利……力争敌射程外先行歼敌！”
“传令！保持阵列，抢占上风位，目标敌右翼先头舰！”郑沧的命令通过旗语迅速传达。
明军战舰的烟囱喷吐出更加浓密的黑烟，蒸汽机发出沉闷而有力的轰鸣，推动舰体破浪前行。其不依赖风力的机动性，让仍在笨拙调整帆索的联军战舰相形见绌。
双方距离在波涛间迅速拉近。八百码！七百五十码！
这个距离，已然处于这个时代欧洲海军绝大多数火炮的有效射程边缘。联军战舰上的炮手们已经装填完毕，火绳冒着青烟，只等进入射程便给予明军迎头痛击。
郑沧紧紧盯着测距学员，心脏沉稳地跳动着。他在赌，赌格物院的心血，赌陆尚书的判断！
“七百二十码！”测距学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与兴奋。
就是现在！
“‘靖海号’，目标敌先头舰‘圣菲利佩号’，首轮齐射，试射！”郑沧的声音斩钉截铁。
“轰！轰！轰！轰——！”
八门采用镗床精密加工、内壁光滑如镜的新型重炮，发出了与联军火炮截然不同的、更加沉闷而充满力量的怒吼！炮口喷射出的火焰更加集中，后坐力让数千吨的舰体也微微横移。
八枚沉重的实心弹丸，以远超联军认知的初速和低伸平直的弹道，撕裂空气，发出令人心悸的尖啸，直奔目标而去！
“他们疯了？这个距离……”联军右翼舰队中，经验丰富的船长们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和嘲讽的神色。
然而，他们的嘲讽瞬间凝固在脸上——
“嘭！！！！！！”
一声巨响，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一个联军水兵的心头！一枚炮弹精准无比地砸在“圣菲利佩号”高大的船艏楼，昂贵的雕刻与厚重的橡木板在可怕的动能面前如同纸糊般粉碎、飞溅！剧烈的震动让整艘船都为之一顿，火星点燃了缆绳和帆布，火焰开始蔓延！
几乎同时，另一枚炮弹紧贴着其船舷掠过，近失弹带起的巨大水柱如同墙壁般升起，然后狠狠砸在甲板上，将多名水手冲入海中！
“上帝啊！”圣菲利佩号”船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惊骇取代了轻蔑。“还击！快还击！”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可他麾下的炮手长却满脸绝望，指着远方依旧在安全距离外游弋的明军战舰，带着哭腔喊道：“船长！距离太远了！我们的炮……我们的炮根本够不到他们啊！”
“什么？！”船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在这时，明军其他战舰也在郑沧的号令下，于极限射程上开始了齐射！虽然命中率无法保证每发必中，但不断落在联军舰队周围、激起冲天水柱的炮弹，以及偶尔命中敌舰带来的火光与爆炸，成功地在联军右翼制造了一片混乱与恐慌的“死亡水域”。他们能打到敌人，敌人却打不到他们！这种仗，怎么打？！
“金鹿号”上，德雷克通过望远镜清晰地看到了这令他窒息的一幕。他脸上的嚣张与狞笑瞬间僵住，随即转化为无法抑制的暴怒。
“废物！蠢货！为什么不开炮？！我们的火炮是摆设吗？！”他一把揪住身旁副官的领子，疯狂地摇晃着，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给我轰碎他们！把他们全都送进海底喂鱼！”
副官脸色惨白，在德雷克的咆哮下瑟瑟发抖：“阁……阁下！不是我们不开炮！是……是我们的炮射程不够！我们打不到他们啊！他们……他们在我们的射程之外！”
“射程之外？！这不可能！”德雷克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推开副官，冲到船舷，死死盯着那些在远处从容不迫、不断喷吐火舌与死亡的明军战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和无力感几乎让他疯狂。他纵横四海，劫掠无数，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命令所有战舰！不顾一切，给我冲上去！拉近距离！哪怕撞，也要撞沉他们！”他歇斯底里地嘶吼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锐。
联军右翼战舰在德雷克的疯狂命令下，开始不顾阵型，拼命鼓满风帆，如同扑火的飞蛾般冲向明军舰队。
然而，郑沧岂会让他们如愿？
“保持距离，集火攻击领头的那艘‘胜利号’！目标，风帆与舵轮！”他的命令冷静如冰，与德雷克的疯狂形成鲜明对比。
明军舰队凭借蒸汽动力带来的卓越机动性，始终与试图靠近的敌舰保持着那段令人绝望的“安全距离”。
集中火力之下，“胜利号”英格兰盖伦船的厄运降临。数枚实心弹连续命中其水线附近，破开数个狰狞的大洞，海水疯狂倒灌；更有一枚致命的链弹巧妙地缠住了其主桅帆索，巨大的主帆轰然滑落，船速骤减。这艘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战舰，瞬间变成了漂浮在海上的活靶子，在明军后续精准的炮击下，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水手们哭喊着跳海求生。
这惨烈的一幕，如同最冰冷的警告，狠狠砸在了后续每一个联军水兵的心头。海上战局，因这代差般的射程与机动优势，呈现出一面倒的碾压态势！德雷克的海上进攻，彻底受挫！
海上的失利，如同汽油浇在了德雷克本就熊熊燃烧的怒火之上。他将所有的憋屈、愤怒和疯狂，尽数倾泻到了陆地的进攻上。他瞪着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来的眼睛，对着传令兵发出了野兽般的、彻底撕下文明伪装的咆哮：
“所有登陆部队！不计任何代价！强攻！强攻！所有的预备队，全部给我压上去！目标，左翼那个缺口！告诉那群贪婪的野狗！破城之后，城内财富，任取三日！金币、珠宝、丝绸、女人，所有他们能抢到的东西，都是他们的！没有纪律！没有约束！只有掠夺和狂欢！任取三日！！”
“任取三日！！”
这充满原始兽欲和罪恶诱惑的命令，如同最猛烈的兴奋剂，瞬间注入了每一个联军士兵的血管。恐惧被贪婪取代，理性被暴行淹没。更多的登陆艇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食人鱼群，不顾明军岸防火力的拦截，疯狂涌向左翼滩头。
士兵们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绿光，发出非人的嚎叫，仿佛看到的不是死亡的战场，而是堆满黄金与美女的天堂！
棱堡左翼的压力瞬间提升至崩溃的临界点！
缺口处，已然化为了真正的人间炼狱。之前炮火造成的破损在疯狂的人群冲击下不断扩大。临时填充的沙袋被刀剑劈开，被尸体撞散。暗红粘稠的血水汇聚成溪流，在瓦砾和残肢断臂间蜿蜒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顶住！长枪，刺！”
“火枪手，瞄准了打！不要浪费铅弹！”
“滚木！礌石！给我砸下去！”
明军军官们的嗓音早已嘶哑，他们身先士卒，挥舞着刀剑站在第一线。长枪兵的阵列如同钢铁丛林，每一次整齐的突刺都带起一蓬血雨。燧发枪的爆鸣声从未停歇，硝烟浓得几乎让人看不清几步之外的情景。不断有敌军中弹倒下，从缺口边缘滚落，但后面更多疯狂的敌人立刻踩着同伴的尸体，甚至推开伤者，嚎叫着向上冲。
一个身材魁梧的佛兰德斯佣兵，挥舞着巨大的双手剑，硬生生格开两支长枪，顺势劈开了一名明军刀盾手的盾牌和半个肩膀，鲜血喷溅了他满头满脸，让他看起来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
但他还来不及发出得意的咆哮，就被侧面一名明军队总用腰刀狠狠捅进了肋下，两人同时翻滚着倒下，瞬间被混乱的人潮淹没。
马武依旧屹立在左翼二线的指挥位置，飞溅的鲜血和流弹在他身边呼啸，他却如同一尊石像，纹丝不动。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整个缺口战场，不断下达着精准而冷静的命令，调整着兵力部署，将有限的预备队用在最关键的时刻。
“丙队二组，向左移动，堵住那个小缺口。”
“告诉王游击，虎蹲炮换霰弹，等敌人再密集些，听我哨响！”
“医护兵！优先抢救还能战斗的轻伤员！”
他的冷静，与德雷克的疯狂形成了极致对比，也成为了支撑明军防线不垮的最终支柱。看到主帅如此镇定，那些初临战阵、面色惨白、手臂颤抖的新兵，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咬着牙，克服着生理上的不适与恐惧，将燧发枪的铅弹射向那些面目狰狞的敌人。
然而，“任取三日”的诱惑实在太大，联军的进攻浪潮一波高过一波。他们甚至用同伴的尸体堆砌成掩体，或者点燃推车制造火墙，不顾一切地向内挤压。明军的燧发枪火力虽然猛烈，防线却在绝对的数量优势下，被一寸寸地压缩，缺口处的争夺进入了最残酷、最消耗的肉搏绞杀战，每一寸土地的得失，都伴随着成倍的生命消逝。
“将军！乙队伤亡殆尽！丙队也快顶不住了！缺口……快要失守了！”一名身负数创、血染征袍的千总踉跄着扑到马武面前，声音中带着无尽的疲惫与绝望。
马武的目光骤然收缩，他看到了缺口处明军旗帜的摇曳，看到了敌军那疯狂而贪婪的面孔几乎要冲破最后的防线。他抬头，海上的郑沧仍在奋战，但无法立刻扭转陆上的危局。他深吸了一口灼热而血腥的空气，右手缓缓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亲卫队，随我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穿透一切喧嚣的冰冷与决绝，“把所有剩余的‘万人敌’集中起来！告诉每一位还在战斗的兄弟，我们身后，是刚刚启航的梦想，是万里之外圣君的关注！马革裹尸，就在今日！杀——！”
“杀——！！！”
伴随着马武身先士卒的冲锋，明军将士骨子里最后的血性与勇气被彻底点燃！他们如同受伤的猛虎，发出了震天的怒吼，向着那即将崩溃的缺口，发起了决死的反冲击！
海上的郑沧，也注意到了岸上左翼那极度危急的形势，他剑眉倒竖，毫不犹豫地下令：“所有战舰，前出接敌！最大航速，贴近射击！不惜代价，吸引敌军火力！”
“靖海号”如同离弦之箭，毅然冲向了联军舰队最密集的区域！
这一刻，海上炮火连天，岸上血肉横飞。
新明港的存亡，大明在新大陆的立足之战，在这黎明与黄昏交织的血色时刻，进入了最终也是最惨烈的高潮！马武的冷静与决断，德雷克的疯狂与贪婪，在这片陌生的海岸线上，进行着意志与力量的终极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