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恩典,总在功勋最为煊赫之时,以最恰到好处的方式降临。
当《敕勒川之盟》的文本正被各方细细解读,边境互市的栅栏于风沙中逐渐立起,一队仪仗森严的锦衣卫与宦官,捧着明黄的圣旨,抵达了西山脚下日渐气派的陆府。
“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陆仁接旨——”
宣旨太监那特有的尖细嗓音,穿透了陆府的喧嚣,让院内院外瞬间鸦雀无声。
仆从、护卫、闻讯赶来的西山管事及邻近的工匠头目,纷纷屏息凝神,跪伏于地。
陆仁整理了一下青色官袍,从容不迫地于香案前跪定:“臣陆仁,恭聆圣谕。”
圣旨以华美辞藻铺陈,盛赞陆仁自执掌西山以来,“格物兴利,惠工恤商”、“锐器强军,靖边安民”,尤其褒奖其在此次北疆事务中,“洞察机先,谋略深远,刚柔并施,终促成敕勒川之盟,扬国威于塞外,定安宁于边境”,功绩卓着。最后,旨意落到实处:
“……功绩斐然,实宜褒擢。特晋尔为工部左侍郎(正四品),加衔赞治尹,仍总理西山兴业总局事务,兼领格物院。赐绯袍、银带、象牙笏板。钦此——”
工部左侍郎!正四品!加衔赞治尹(散阶,正四品)!
虽然并非一步登天跃入三品大员之列,但以陆仁的年纪,由从五品营缮司郎中升任正四品工部左侍郎,并获赐代表五品以上官员身份的绯袍、银带、象牙笏板,这已是极为罕见和破格的超擢!这意味着他正式脱离了中级官员的青色范畴,迈入了可服绯袍的“通贵”行列!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和羡慕的低语。
“臣,陆仁,叩谢陛下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陆仁心中亦有些激动,但更多的是沉甸甸的责任感。他郑重叩首,接过了那卷象征着无上荣光的圣旨。
宣旨太监满脸堆笑,令小太监将盛放着崭新绯色官袍、银带和光洁象牙笏板的托盘恭敬呈上:“陆侍郎,恭喜高升!陛下对您可是青眼有加,期许甚深啊!”
“有劳公公辛苦,些许茶资,聊表谢意。”陆仁示意管家奉上丰厚的红封。
送走天使仪仗,陆府内外瞬间被喜悦的浪潮席卷。
最激动的莫过于陆仁的家人。母亲张氏望着那身鲜艳的绯袍,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双手合十,不住地向四方拜谢:“苍天有眼!祖宗显灵!我儿穿上红官袍了!他爹,你在天有灵,看到了吗?”她想去抚摸那光滑昂贵的绯色缎料,又怕手上的粗茧勾了丝,显得手足无措。
父亲陆义,这个一辈子与黄土打交道的朴实老汉,激动得满脸通红,只会搓着一双大手,围着那托盘嘿嘿直笑,反复念叨:“好,好小子!给老陆家争光了!争光了!”在他眼里,县太爷的绿袍已是了不得的大官,这红袍,简直是戏文里才有的人物。
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言行举止沉稳了许多的丫丫(陆芷),此刻也难掩兴奋,俏脸微红,拉着哥哥的衣袖,声音里带着雀跃:“哥!这红袍真好看!你快穿上让我们瞧瞧!”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触碰了一下那银带,冰凉的触感和精致的做工让她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
二伯陆孝一家闻讯赶来,又是羡慕又是自豪,贺喜之声不绝于耳。二伯母更是拉着张氏的手,声音洪亮:“弟妹!你这福气真是修来的!仁哥儿这才多大年纪,就穿上红袍了!咱们陆家真是祖坟冒青烟,光宗耀祖啊!”
在全家人的殷切期盼和簇拥下,陆仁回到内室,换上了这身象征地位跃升的绯色官袍,系上银带,手持象牙笏板。当他再次走出时,整个庭院仿佛都为之一亮。
人靠衣装。本就身形挺拔、气质凝练的陆仁,在这身绯袍的映衬下,更显英挺俊朗,威仪初具,与往日那个低调的青袍官员形象迥然不同,俨然有了朝廷新贵的风范。
“好!好!我儿穿这身真精神!真威风!”张氏抹着喜悦的眼泪,上下打量着,怎么看都看不够。
“大哥真好看!”丫丫拍手称赞,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陆义只是憨厚地笑着,那笑容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骄傲。
陆仁看着家人由衷的喜悦,心中暖意融融。这身绯袍,是对他过往所有努力和风险的肯定,也意味着更广阔的舞台和更沉重的责任。
如此喜事,自然要庆贺。陆府决定大摆宴席。消息一出,京城各方人物闻风而动,请柬还未发出,试探和询问便已纷至沓来。
如今的陆仁,早已非池中之物。他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是缔造西山奇迹的“财神爷”,是手握实权、圣眷正隆的年轻绯袍官员!谁不想借此机会与之结交?
宴席当日,陆府门前车马盈门,冠盖云集。六部官员、勋贵子弟、豪商巨贾……络绎不绝。各式贺礼堆积如山,唱名声此起彼伏,彰显着来客的身份与能量。
“英国公府贺礼到——”
“寿宁侯府贺礼到——”
“建昌侯府贺礼到——”
“户部周尚书府贺礼到——”
“兵部刘尚书府贺礼到——”
……
两位国舅爷张鹤龄、张延龄来得格外早,拉着陆仁的手称兄道弟,亲热无比,言语间不离“合伙发财”和西山的新项目。
赵德柱、沈默等西山元老,忙前忙后,招呼宾客,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灿烂笑容。
宴会气氛热烈欢腾。然而,一位特殊“宾客”的到来,将气氛推向了高潮。
只听门外一阵喧闹,一个清亮又带着几分恣意的声音响起:“陆先生!高升大喜啊!这等好事也不提前知会一声,还得本公子不请自来!”
众人望去,只见一位身着华贵锦袍、眉宇间带着骄纵之气的年轻公子,摇着折扇,旁若无人地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气息精悍、眼神警惕的随从。
在场许多权贵心知肚明这位“朱公子”的底细,却皆心照不宣,只是微笑颔首,并不点破,更无人敢失礼。
“朱公子”径直走到主桌,自来熟地拿起一只酒杯,对陆仁笑道:“陆先生,恭喜恭喜!这身绯袍衬你!往后有什么新奇有趣的玩意儿,可得先让我开开眼!”语气熟稔,仿佛至交好友。
陆仁心中了然,知这位小爷是逮着机会就溜出来玩,面上含笑举杯:“朱公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多谢。”
他的出现,无疑是对陆仁地位和圣眷的一次无声却强有力的背书。
然后重量级人物到来:当朝次辅谢迁携家眷到贺。谢阁老亲临,这面子给得极大。
陆仁忙起身相迎。谢迁依旧是那副沉稳如山、波澜不惊的模样,拱手道:“陆侍郎年轻有为,屡建功勋,实乃国家之幸,老夫特来道贺。”言语平淡,却份量极重。
“谢阁老过誉,晚辈惶恐。您老屈尊驾临,晚辈荣幸之至。”陆仁恭敬回礼。
在谢迁身后,跟着一身淡雅衣裙、妆容精致的谢琦。她今日打扮得格外清丽,见到一身绯袍、更显英挺俊朗的陆仁,脸颊不由微微泛红,上前盈盈一礼,声音清脆如黄莺:“恭喜陆侍郎高升。”
“谢小姐客气。”陆仁微笑还礼,态度从容。
宴席间,谢琦的位置被安排在女眷席中显眼处。她举止得体,与周遭女宾应酬自如,但目光却不时飘向主桌方向,看着陆仁从容周旋于各方之间,与“朱公子”谈笑风生,与阁老重臣对答从容,那双明眸之中,闪烁着复杂难言的光彩,有钦佩,有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谢迁何等眼力,孙女那点细微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他端着酒杯,与同僚谈笑风生,眼角的余光却已洞察秋毫。老阁老抚须沉吟,未露声色,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深邃。
宴饮直至月上柳梢,宾客方渐次散去。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喧嚣落定,陆仁才得以卸下这身荣耀的绯袍。
丫丫小心地抚摸着袍服,爱不释手。张氏还在反复端详那银带和笏板。陆义喝得满面红光,坐在椅中满足地憨笑。
陆仁独立院中,仰望星空。
绯袍加身,是耀眼的新起点,更是万里征程的又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