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数据处理中心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远处通道隐约传来的搜索声和能量探测器的嗡鸣,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凌夜背靠着冰冷布满灰尘的服务器机柜,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追兵,而是源于体内那尚未完全平息的、冰冷的杀戮风暴,以及风暴过后,意识重新接管身体时,那排山倒海般涌来的、令人作呕的生理与心理双重排斥。
他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拧断敌人手腕时,那骨骼碎裂的脆响和肌肉纤维撕裂的触感。鼻腔里萦绕不去的,不仅仅是灰尘和铁锈味,更有一种虚幻的、浓重的血腥气,源自那些被他(或者说,被心魔操控的他)以最简洁、最致命方式解决的守卫。太阳穴、鼻腔、耳道传来的细微刺痛和湿润感,是大脑超频、血管不堪重荷的警告,更是那非人力量留下的亵渎印记。
他闭上眼,那些画面便不受控制地在黑暗中复现——自己以非人的角度扭曲闪避,手指精准地扣向敌人的致命弱点,腿部如同战斧般扫出,带着碾碎一切的冷酷……没有愤怒,没有犹豫,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只有绝对的计算和高效的毁灭。
这不是他。
这绝不是他想要的力量!
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他猛地弯下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冷汗瞬间浸透了背后的衣衫,与灰尘黏在一起,冰冷而粘腻。
(软弱。)心魔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杀戮后的余韵和毫不掩饰的轻蔑。(生存即是掠夺,战斗即是毁灭。你享受着力量带来的生存权,却排斥力量执行过程中的必然手段?何等虚伪。)
“那不是手段……那是屠杀!”凌夜在意识中嘶吼,声音充满了自我厌恶与恐惧,“你把他们……当成了什么?可以随意拆卸的零件吗?”
(阻碍。需要被清除的数据冗余。)心魔的回答冰冷而理所当然。(若非如此,此刻变成冰冷数据的,就是我们,以及你身后那位‘盟友’。你的道德感,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凌夜无力反驳。心魔说得对,没有那种超越人类极限的冷酷计算和高效杀戮,他们早已死在通道里。但知道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提线木偶,被一个冰冷的、视生命如草芥的意识操控着,完成了一场血腥的表演。而更可怕的是,在某个瞬间,在那极限的运算和杀戮中,他仿佛……感受到了一丝属于心魔的、对掌控和毁灭的……愉悦?
这让他不寒而栗。
夜莺站在几步之外,沉默地看着他。她摘下了破损严重的战术面罩,露出一张带着些许擦伤但轮廓分明、带着异域风情的脸,此刻那双锐利的眼眸中,情绪复杂。她见识过死亡,自己也双手染血,但凌夜刚才展现出的那种……非人的、如同精密机器般的杀戮效率,依旧让她感到震撼和一丝寒意。
“你还好吗?”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注意到凌夜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非人气息正在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他自己压垮的疲惫与自我怀疑。
凌夜缓缓直起身,用手背擦去嘴角的秽物和额角的血迹,动作迟缓而沉重。他不敢看夜莺的眼睛,尤其是想到自己刚才可能在她面前,如同怪物般撕碎了数个活生生的人。
“我……”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没事。”
这句回答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不信。
夜莺走上前,从战术背包里取出一小瓶能量补充剂和一块压缩高能食物,递给他。“补充体力,我们还没脱离危险。”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
凌夜默默地接过,机械地吞咽着。食物味同嚼蜡,补充剂滑过喉咙如同灼热的炭块。身体的能量在缓慢恢复,但精神的创伤却在不断扩大。
他下意识地握了握自己的手,指关节传来轻微的酸痛。就是这双手,刚才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轻易地剥夺了他人的生命。一种强烈的疏离感笼罩了他——他对这具身体,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
我是谁?凌夜?还是一个……承载着杀戮阴影的容器?
心魔在他意识深处沉默着,不再出言嘲讽,但那沉默本身,就像一片巨大而冰冷的阴影,笼罩着他的灵魂。它无需多言,刚才发生的一切,就是最有力的证明——他们是一体的,无论凌夜如何抗拒,那份冰冷的、超越凡俗的力量,以及随之而来的杀戮阴影,已经与他紧密相连,无法分割。
苏清月断断续续的通讯再次接入,指引着新的、更加艰难的撤离路线。凌夜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那些血腥的画面和自我的质疑暂时压下。
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但眼神重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芒,那是属于“凌夜”本身的、即便身处黑暗也不愿彻底沉沦的挣扎。
“走吧。”他对夜莺说道,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份沉重的决心。
他背起那如同诅咒般的“灵柩”,率先向着苏清月指示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荆棘之上,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创伤交织,但他知道,他必须走下去。
为了活下去,为了守护的人,也为了……弄清楚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杀戮的阴影已经投下,他无法逃避,只能背负着这沉重的罪与罚,在黑暗中继续前行,寻找那一丝或许存在的、自我救赎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