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报告的喜悦如同昙花一现,迅速被那滴来历不明的干涸血迹所带来的阴霾所取代。结案会议上轻松的气氛荡然无存,临时办公室里重新弥漫起一种更为凝重的探究感。
那滴血,像一枚锈蚀的钉子,钉在了“法官”案看似圆满的终点线上,昭示着其下可能掩盖着更深、更黑暗的土壤。
陈局的脸色比之前限期破案时还要难看。他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踱步,目光在陆凛和闻劭身上扫过:“李志强的案子,证据确凿,程序上可以结案,对社会也能交代。但这一点……”他指了指物证科送来的血迹鉴定报告,“必须查清楚!是在李志强之前另有受害者?还是那个废弃厂房,根本就是别人先发现的‘舞台’,李志强只是后来的模仿者或……继承者?”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潜在的、未被揭露的危险。
“明白。”陆凛站得笔直,声音沉稳,“我会重新梳理厂房及周边区域的所有线索,扩大搜索范围,排查近几年的失踪人口报告,看是否有能与血迹匹配或环境特征吻合的案件。”
他的思路清晰而直接,如同狼王锁定新的可疑气味,准备进行更彻底的地毯式搜索。
闻劭则微微蹙着眉,他的思维沿着另一条路径延伸:“李志强的笔记里,只记录了他选定的目标和‘审判’计划,没有任何提及更早使用过那个厂房的内容。以他的偏执和仪式感,如果那里早有‘前辈’,他要么会提及,要么会刻意规避,不太可能毫无芥蒂地使用同一个地点。所以,‘继承者’的可能性相对较低。”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这是他在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我更倾向于,那里是另一个独立事件的现场,与‘法官’案无关,只是巧合地重叠在了同一空间。这个未知的‘他者’,其行为模式、动机,可能与我们刚解决的案子截然不同。”
“查!”陈局一锤定音,“两条线并进。陆凛负责外部排查和物证追踪,闻劭,你从心理和行为模式角度,分析这个未知‘他者’可能留下的痕迹,看看能否构建出初步画像。这个调查转入地下,仅限于我们核心几人知晓,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关注。”
任务分配明确,压力也随之转移。
接下来的几天,陆凛几乎泡在了城东老工业区。他带着痕检和技术人员,以那间厂房为圆心,将搜索范围扩大了三倍不止。每一栋废弃建筑、每一个可能的藏匿点都不放过。无人机在空中反复扫描,警犬在废墟间穿梭。然而,除了找到一些流浪汉临时栖息的痕迹和更多无主的垃圾外,一无所获。那滴血,仿佛真是凭空出现,再无其他线索与之呼应。
排查近几年失踪人口的工作也进展缓慢。符合年龄区间、且可能与此类环境产生关联的失踪者数量不少,但要么早已找到(生或死),要么线索全无,无法与那滴血或者厂房建立直接联系。
陆凛身上的低气压再次积聚,比之前更甚。这种有力无处使、猎物隐藏在绝对黑暗中的感觉,让他烦躁。他习惯了一拳打在实处的感觉,而非这种漫无目的的搜寻。
而闻劭这边,进展同样微妙。他反复研究厂房内部的每一张照片,尤其是发现血迹的角落及周边环境。血迹量很少,位置隐蔽,不是喷溅或流淌形成,更像是无意中蹭上或者滴落。现场没有搏斗痕迹,没有其他生物检材,除了那枚天平徽章(已确认属于李志强),没有留下任何能指向身份的物品。
“谨慎,极度谨慎。”闻劭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个词,“清理痕迹的意识甚至比李志强更强。李志强追求的是仪式感的呈现,而这个人,追求的是彻底的‘消失’——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的行为。”
他尝试构建画像:这个人可能拥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心思缜密,对环境极其熟悉,或者事先进行过周密侦查。他选择那个厂房进行某种活动,这个活动可能导致了他受伤(流血),但活动本身可能并非暴力犯罪,或者,是一种更高效、更不留痕迹的暴力。
没有更多信息,侧写如同空中楼阁,难以落到实处。
傍晚,陆凛带着一身尘土和疲惫回到市局。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透着一种孤狼般的寂寥与挫败。他推开临时办公室的门,就看到闻劭还坐在窗边的位置上,对着电脑屏幕,屏幕上正是那间厂房的三维结构图。
听到开门声,闻劭抬起头。看到陆凛眉宇间的倦色和紧绷的下颌线,他什么都没问,只是顺手拿起桌上另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递了过去。
这一次,陆凛没有拒绝,接过来,拧开盖子,仰头灌了几大口。冰凉的水流划过喉咙,稍稍缓解了身体的燥热和心里的焦灼。
“还是没有进展。”陆凛的声音带着一丝砂砾感,他走到白板前,看着上面新增的、关于未知“他者”的寥寥几条推测,眉头紧锁。
“正常。”闻劭关掉三维图,转过身,“如果那么容易找到,反而奇怪了。对方是个高手。”
“高手……”陆凛咀嚼着这个词,眼神锐利,“什么样的高手,会选择一个废弃厂房作为据点?交易?藏匿?还是……像李志强一样,进行某种变态的仪式?”
“都有可能。”闻劭站起身,走到陆凛身边,与他并肩看着白板,“但有一点不同。李志强需要那个‘舞台’来满足他的心理需求,而这个人,可能只是将那里视为一个纯粹的、功能性的‘工具’,用完即弃,所以才能清理得如此干净。”
他的目光扫过白板上那滴血迹的标记:“这滴血,可能是一个意外,一个极其微小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疏忽。是我们的运气,也是他的……命数。”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一名技术部门的年轻警员探头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证物袋。
“陆队,闻老师,打扰了。之前那个‘法官’案的物证,李志强的个人物品基本整理完毕了。但我们在他的私人电脑硬盘深处,发现了一个加密的隐藏分区,刚刚破解出来。”
陆凛和闻劭同时精神一振。
“里面有什么?”陆凛立刻问。
警员将证物袋递过来,里面是一个普通的U盘。“里面东西不多,大部分是些没价值的个人文件。但是……有一个匿名的网络聊天记录备份,加密等级很高,看起来不是普通的社交软件。”
闻劭接过U盘,动作迅速地将它连接到自己的电脑上。陆凛也凑近过来,高大的身躯站在闻劭椅背后,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但此刻两人都无心顾及这点距离。
聊天记录被打开,内容并不多,时间跨度在李志强开始作案前一个月左右。对方的头像是一片漆黑,Id只有一个简单的英文单词:corvus。
“corvus……”闻劭轻声念出,眼神微凝,“拉丁文,乌鸦座,也泛指乌鸦科鸟类。”
聊天记录里,这个“corvus”似乎是在有意无意地引导着李志强。他并没有直接教唆杀人,而是用一种共情和肯定的语气,谈论着“正义的边界”、“个人执行正义的必要性”、“那些法律无法触及的黑暗角落”。他像是一个耐心的导师,听着李志强倾诉对司法的不满和对姐姐遭遇的愤怒,然后巧妙地加以肯定和“升华”,将李志强内心偏执的火星,煽动成了燎原的疯狂烈焰。
corvus:「法律只是弱者的枷锁,强者的玩具。真正的正义,存在于敢于打破枷锁的人心中。」
李志强:「可是……那样做,我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corvus:「区别在于,你为了公义,他们为了私利。你在净化这个世界,他们在污染它。你是法官,他们是罪人。」
记录在李志强决定对张奎下手前夕戛然而止。corvus 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他的任务已经完成。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如果说那滴血还只是一个模糊的疑点,那么此刻,这个神秘的 corvus 则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清晰地出现在了灯光下。
“他在挑选……或者说,培养?”闻劭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李志强不是孤立的案例。这个 corvus,他在物色那些内心充满怨恨、对现实不满、且有潜在行动力的人,然后……引导他们走向犯罪。”
陆凛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所以,李志强可能只是他的‘作品’之一?那个厂房里的血,会不会也和他有关?”
这个推论让整个事件的性质彻底改变。从单个的连环杀人案,上升到了一个潜在的、隐藏在网络背后的、煽动或操控犯罪的危险组织或个人。
“查这个corvus!”陆凛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凛冽的杀意,“动用所有技术手段,追踪这个Id的来源!我要知道他到底是谁!”
新的猎杀目标,出现了。
而这一次,狼与乌鸦要面对的,不再是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疯狂“法官”,而是一个藏身于数据迷雾之后、如同真正乌鸦般狡黠、善于利用人心黑暗的“引导者”。
闻劭抬起头,看向陆凛,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凝重如铁的决心,以及一丝被挑衅而燃起的火焰。
“corvus……”闻劭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看来,我们遇到了一个……喜欢冒充同类的家伙。”
真正的暗夜同谋,与藏于更深暗处的冒牌乌鸦,一场新的、更为复杂的较量,就此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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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咖啡与薄荷
(深夜,两人仍在分析corvus的聊天记录)
闻劭:(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习惯性地去拿桌上冷掉的咖啡)
陆凛:(忽然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别喝这个了。
(陆凛从自己那个看起来能装下整个战术装备的背包侧袋里,掏出一个扁平的金属盒子,扔给闻劭。)
闻劭:(接住,打开,里面是整齐排列的、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薄荷糖?)这是……?
陆凛:(面无表情,目光还盯着屏幕)提神。比咖啡因健康。
闻劭:(捏起一颗糖,放入口中,清凉感瞬间蔓延,让他因疲惫而混沌的大脑为之一清。他看了看盒子,又看了看陆凛线条冷硬的侧脸,眼底闪过一丝微妙的笑意)陆警官,你这背包里,到底还装了多少……出人意料的东西?
陆凛:(头也不回)必要物资。
(闻劭含着糖,清凉的甜意似乎也悄然渗入了心底某个角落。这头狼,似乎比他表现出来的,要细腻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