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翰文那一声压抑着极致愤怒和惊疑的低吼，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打破了慈安净院山门前凝固的杀局。
“你到底……还惹了哪路神仙？！”
所有对准林枫的枪口和手电光柱都微微晃动了一下，那些黑衣手下们虽然依旧保持着压制姿态，但眼神中不可避免地流露出惊疑和一丝不安。他们习惯了执行命令，却无法理解上司为何在胜券在握时突然露出如此失态的神情。
林枫被反扭着双臂，胸口因之前的搏斗和紧张而剧烈起伏，额角的汗水混着尘土滑落。但此刻，他抬起眼，看向脸色铁青、眼神惊疑不定的钟翰文，嘴角却缓缓扯出一个冰冷而模糊的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嘲弄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的惊疑。
哪路神仙？他也不知道。他的底牌几乎已经出尽——宋茜的情报、沈墨浓的投名状、自身的亡命一搏……所有这些，似乎都不足以让钟翰文在绝对优势下露出如此忌惮的神色。
那通卫星电话里，到底传来了什么？
“看来……”林枫喘息着，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钟先生遇到的麻烦，似乎比我这只小虾米……更大？”
钟翰文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死死盯着林枫，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出伪装的痕迹，但最终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杂着疲惫和疯狂的真实。他意识到，林枫可能真的不知道那通电话意味着什么。
但这反而更可怕！一个连自己招惹了什么都说不清的亡命徒，却可能引爆连周先生都感到棘手的重磅炸弹！
钟翰文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强行压下翻涌的怒火和惊悸。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台被砸得粉碎的相机残骸，又看了一眼被死死制住、却依旧眼神桀骜的林枫。
杀了他？简单。但杀了他之后呢？那通电话里提及的“海外账户异常波动”、“国际匿名调查员介入”……这些像幽灵一样突然浮现的线索，显然都指向了林枫这个漩涡中心。他现在死了，这些麻烦不会消失，反而会失去追查的源头，彻底失控！
更何况，电话那头的声音语气极其严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暗示此事可能牵涉到更高层面的博弈，命令他立刻“稳住局面，不得擅动”！
钟翰文混迹几十年，深知有些浑水，一旦蹚进去，就不是死一两个人能解决的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杀意和愤怒如同潮水般褪去，重新变回那种深不见底的冰冷，但更深处，却多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审慎和忌惮。
他挥了挥手。
制住林枫的两个手下愣了一下，迟疑地看向钟翰文。
“松开他。”钟翰文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寒意。
手下犹豫着松开了手。林枫活动了一下被扭得生疼的手臂，站直身体，目光依旧警惕地看着钟翰文，判断着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是陷阱还是转机。
“你可以走了。”钟翰文吐出四个字，仿佛耗尽了极大的力气。
不仅林枫愣住，连周围的手下们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钟先生？！”一个头目模样的人忍不住出声。
“闭嘴！”钟翰文冷冷打断他，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林枫，“林先生，今晚的事情，或许是个误会。”
误会？林枫心底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
“你的‘东西’，保管好。”钟翰文意有所指，“也希望你……好自为之。有些人，有些事，碰了，会粉身碎骨，连累所有人。”他这句话，既是警告，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他再次挥了挥手。包围圈沉默地让开了一条通路，通往山下黑暗的盘山公路。
林枫看了一眼那条仿佛通往自由的道路，又看了一眼深不可测的钟翰文。他没有立刻动。
“我的‘朋友们’？”他问，指的是宋茜、沈墨浓、艾米。
“她们很安全。”钟翰文面无表情，“至少目前是。我的承诺，在你交出东西之前，依然有效。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林枫明白了。这是暂时的休战，不是赦免。他依旧是人质，他的软肋依旧被对方捏在手里。只是现在，对方因为某种未知的、更大的威胁，暂时不敢撕票。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深深地看了钟翰文一眼，仿佛要将这张脸和今晚的一切刻进脑子里。然后，他转身，一步一步，沿着那条让开的通道，走向山下的黑暗。
他的步伐很稳，背脊挺直，没有回头。但他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警惕着身后可能射来的冷枪，以及前方可能存在的新的陷阱。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盘山公路的拐角，钟翰文依旧站在原地，脸色在月光和手下电筒的光晕下明明灭灭，阴沉得可怕。
“钟先生，就这么放他走了？”那头目不甘心地问道。
钟翰文猛地转过身，一巴掌狠狠掴在那头目脸上！力道之大，让那壮硕的汉子都踉跄了一下。
“废物！”钟翰文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眼神阴鸷得吓人，“立刻查！查他所有的海外关系！查最近所有入境的可疑人员！特别是……和‘国际刑警’、‘洗钱调查’有关的！我要知道，刚才那通电话，到底是他妈的怎么回事！”
“是！”手下噤若寒蝉，慌忙应道。
钟翰文不再看他们，转身走向车子。他需要立刻向周先生汇报这完全失控的、诡异的变故。
林枫沿着盘山公路向下疾走。夜风冰冷，吹在他汗湿的身上，带来一阵战栗。劫后余生的庆幸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重的不安和迷雾。
那通电话……到底是谁？说了什么？能拥有如此大的能量，让钟翰文在绝对优势下被迫放人？
他飞速思考着自己认识的所有人。宋茜？她能量虽大，但主要在国内，且钟翰文显然知道她，不至于如此惊疑。沈墨浓？更不可能。艾米？她的领域是商业……
海外？国际调查员？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脑海，但太快，抓不住。
就在这时，前方山路拐弯处，两道雪白的车灯突然亮起，直直地照射过来！
林枫猛地停住脚步，身体瞬间进入戒备状态，手摸向腰间，虽然那里只剩下空的喷雾壳。
车子没有逼近，只是亮着灯。副驾驶的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林枫熟悉的、娇艳却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脸庞——宋茜。
“还愣着干什么？上车！”宋茜的声音透过夜色传来，带着她一贯的、仿佛什么都尽在掌握的张狂，但林枫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那一丝未曾消散的紧张和……好奇。
林枫没有犹豫，快速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车内开着暖气，混合着宋茜身上那股昂贵的香水味。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枫系好安全带，声音依旧沙哑。
“看戏啊。”宋茜发动车子，一个利落的掉头，车轮碾过砂石，向着山下驶去。她斜睨了林枫一眼，眼神在他狼狈的衣着和额角的伤口上扫过，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啧啧，看来戏码很精彩嘛。钟翰文那条老狗，居然肯放你下山？你把他宝贝儿子的裸照也拍到了？”
林枫没有理会她的调侃，目光锐利地看着她：“那通电话，是不是你搞的鬼？”
“电话？什么电话？”宋茜挑眉，脸上的惊讶看起来不似作假，“我倒是想给他打个电话骂他个狗血淋头，可惜我家老爷子不让，说火候未到。”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认真，“我接到消息说慈安净院动静不对，带了人过来想看看能不能捡个漏，刚到山下，就看到你一个人走下来了。到底怎么回事？”
林枫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但宋茜的眼神里除了好奇、兴奋和一丝后怕，并没有心虚。
不是她。
那会是谁？
林枫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谜团不仅没有解开，反而更深了。
宋茜看着他罕见的脆弱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没有继续追问，只是默默加快了车速。
车子很快驶回市区，最终停在了那栋顶层公寓的楼下。
“到了。”宋茜熄了火，却没有立刻解锁车门。她转过身，看着副驾驶上依旧闭目养神的林枫，忽然开口，声音降低了一些，带着一丝难得的、不掺杂戏谑的意味：
“不管发生了什么，你今晚……算是又捡回一条命。不过，林枫，能把钟翰文逼到放人又查不出缘由……”
她凑近了一些，香水味更加浓郁，声音几乎如同耳语：
“你身上这摊水，可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深不见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