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瑞宁的动作一僵，脸上的笑去意还未完全褪去，便凝固在了唇边。
殿内的温馨与暖意，仿佛被门外那道声音瞬间劈开了一道裂缝，渗入了外界的寒意。
是他，空妄。
他回来了。
这么快？“一切已了”……是什么意思？边界的危机解除了？是他解决的？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中闪过，我低头看了看怀中懵懂的瑞宁，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明的情绪。
不等我应声，殿门被缓缓推开。
空妄的身影逆着光走进来，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他甫一归来，身上似乎还带着边界的肃杀之气。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我怀中正咿呀学语的瑞宁身上时，那股凛然的寒意便如冰雪遇阳，悄然消融。
“幸不辱命，那邪祟已被彻底消灭。”
他缓步走近，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的视线几乎是黏在了瑞宁身上，小家伙正好奇地看着这个高大的人，挥舞着肉乎乎的小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什么。
“他……似乎又长大了些。”
空妄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那双眼眸里，此刻只映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他伸出手指，指尖在空中顿了顿，才带轻轻碰了碰瑞宁挥舞的小手。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忽然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促狭的笑意。
我将瑞宁抱得更稳了些，低头柔声逗他。
“儿子，你父亲回来了，叫一声爹爹试试。”
瑞宁被空妄冰冷的指尖触碰，非但不怕，反而好奇地睁大了那双与我如出一辙的黑亮眼眸，忽闪忽闪地盯着他看。
听到我的话，小家伙歪了歪头，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个新词汇，然后张开樱桃般的小嘴，努力地发出声音。
“爹.....爹？”
那声音含混不清，带着奶娃娃特有的稚嫩与含糊，却像一道惊雷，直直劈进了空妄的心里。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一声“爹爹”，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他心上，却掀起了万丈狂澜。
我看到他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眸里此刻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惊涛骇浪。
他没有躲开瑞宁的小手，反而轻轻地、珍而重之地握住了那只小小的拳头。
半晌，他才从喉间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节：“嗯，乖。”
他抬眸看向我，眼里此刻竟藏着柔软与茫然，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无声地在问我——我……做得对吗？
我心头一软，那点恶作剧得逞的快意瞬间烟消云散。
我将怀里的瑞宁朝他递过去，轻声说。
“儿子现在会说话越来越多了。”
空妄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双臂。
他接过孩子，动作生疏得像是在捧着一件绝世的瓷器，僵硬而笨拙。
他让瑞宁软软的小身子靠在自己宽阔的肩头，小家伙立刻不安分地抓着他光滑的袈裟衣料，小手好奇地拍打着。
空妄低头看着，竟忘了施展净尘术，只是轻轻拍了拍瑞宁的背，目光专注得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怀里这个小小的生命。
“是吗？那日后，怕是要更热闹了。他…….还会叫什么？”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会挺多的，还会说抱抱。”我靠在软榻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抱抱么……”
空妄轻声重复着，像是在细细品味这两个字的含义。
怀里的瑞宁似乎听懂了，立刻在他怀里扭动了一下，伸出两只小胳膊，做出一个索要拥抱的姿势。
空妄微微一怔，随即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得更紧了些，让他更舒服地贴着自己。
他看向我，眼神中带着一丝不确定，竟有几分向我请教的意味。
“我……....这样可对？”
这副模样，我忍不住笑出声。
“又不是第一次抱，还问我。”
随即，我想起正事，敛了笑意。
“你回来了，他们四个呢？”
见我没有指责他抱得不好，空妄似乎暗自松了口气，抱着瑞宁的手也稳了些。
“魑臣说要去继续探查边界，花溪则惦记着她爱吃的那家糖画，玄策嫌魔界太闷去外面透气了，魅姬.…”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
“她说她就在附近守着，有任何动静立刻回报。”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仿佛在细细观察我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好吧！都安全回来就好。”
我由衷地说道。他们是我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
“嗯，都安全。”空妄应道。
看着我关心手下的样子，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快得让我抓不住。
瑞宁在他怀里动了动，不安分的小手伸过去，好奇地摸了摸他光洁的头顶。
空妄也不躲，只是任由孩子在他头上“作乱”，声音恢复了些许凝重。
“此次边界异动，虽已平息，但那股邪恶力量….我总觉不简单。”
他抬眸看向我，眼神变得认真。
“近期你和孩子，还是尽量不要离开魔宫为好。”
“嗯！知道了。”难得的，我没有反驳。
如今有了瑞宁，我确实不能再像从前那般肆意妄为。
见我如此配合，空妄微微领首，抱着瑞宁向我走近了两步。
“我知你不喜被束缚，但那股力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瑞宁粉嫩的小脸，眼里满是担忧。
“我怕他们会盯上你们。”
“若有任何异常，立刻用神识唤我，可好？”
“你又要去哪里？”我皱起了眉。
“我需回虚空宗一趟，向几位师兄禀报此次边界之事，也……看看宗门内是否有其他异动。”
他再次抬眸看向我，眼神中带着眷恋。
“我会尽快回来，不会让你们等太久。九玄还在你这，若你想我……”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随即似是自嘲地轻笑一声。
“随时能找到我。”
“那你去吧！”我站起身，朝他伸出手，把孩子接过来。”
空妄看着我接过瑞宁，小家伙一到我怀里，立刻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小手抓着我的头发玩耍。
空妄的眼神暗了暗，却只是低声道。
“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他转身欲走，迈出一步却又停下，没有回头。
“我不在时，若有任何人敢靠近魔宫…….无需犹豫，直接唤魅姬他们，或者……用九玄。”
话音落下，他终是迈步离去，几步间便消失在殿门之外。
殿内恢复了安静，我抱着瑞宁，轻轻晃了晃。
“儿子，再叫娘一声。”
“娘~”
稚嫩的童声响起，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襟，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随后又好奇地望向空妄离去的方向，小嘴嘟囔着。
“爹….爹走了?”
“嗯！我们试试走路好不好？”
我将他半抱半放在柔软的地毯上，扶着他的小胳膊，让他试着站立。
“好呀！”
瑞宁兴奋极了，两只小手在空中挥舞着保持平衡，努力地抬起一只脚，又抬起另一只脚，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随后重心不稳“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他却不哭不闹，反而觉得好玩，咯咯笑了起来，冲我张开双臂。
“娘，抱抱！”
“儿子真厉害，再来。”
我笑着将他抱起来，这次不再完全放手，而是半抱半扶地跟着他，让他一步步感受走路的乐趣。
“娘，走，走……”
他嘴里咿咿呀呀地喊着，小脚丫一步一步地挪动。
忽然，他看到不远处矮几上的一个琉璃小摆件，眼睛顿时一亮，竟挣脱开我的手，摇摇晃晃地独自朝那边走去。
“要，要那个!”
“好，我们过去拿。”
我跟在他身后，虚虚地护着，让他自己走过去。
“拿到啦！”
瑞宁兴奋地举起小手中的摆件，得意地转头想向我炫耀。
或许是太过激动，他脚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向后摔倒。
就在我心头一紧，准备伸手去捞的瞬间，一道金光自我眼前一闪而过！本应在百里之外的空妄，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瑞宁身后，稳稳地扶住了他即将摔倒的小小身躯。
“爹！”
瑞宁惊喜地叫了一声，立刻把手中的摆件举到空妄面前，献宝似的。
“看!”
空妄扶着瑞宁站稳，眼中的暗火与惊悸缓缓熄灭。
他接过摆件，目光落在我脸上，神情复杂。
他将摆件轻轻放回桌上，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波澜。
“我忘了拿宗门令牌。”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故作镇定的眼睛，几乎要笑出声来。
忘了拿令牌?从魔宫到虚空宗，他需要令牌吗？这个借口拙劣得可笑。
他仿佛没有看到我眼中的揶揄，只是低头看着瑞宁，评价道。
“他……..走得不错。”
说着，他向瑞宁伸出手。
“来，再给爹抱抱。”
“儿子疼了没有？”
我先是检查了一下瑞宁，确认他没被吓到，才看向空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的关心。
“嗯，来来回回自己当心。”
听到我的话，空妄眼底闪过暖意，却只是微微颔首。
“无碍。”
他将瑞宁抱进怀里，小家伙立刻熟门熟路地伸手去抓他胸前的佛珠。
空妄神色柔和，逗弄了一下咯咯直笑的瑞宁，才抬眸看向我。
“我……真的该走了，令牌关乎宗门事务，不能耽搁太久。”
他还在嘴硬。
“去吧！”我懒得拆穿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一次，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太多我读不懂的东西。
怀中的瑞宁突然伸出手，紧紧抓住他的袈裟，嘴里嘟囔着。
“爹不要走。”
空妄的眼神骤然一黯，他低下头，凑近瑞宁耳边，用我从未听过的、极致温柔的声音轻声道。
“爹很快回来，听话。”
说完，他将瑞宁轻轻放回我的怀中。
小家伙立刻搂住我的脖子，却还不忘朝空妄挥挥小手，像是在告别。
空妄犹豫了一下，终是从袖中取出一颗通体泛着金色光泽的小药丸递给我。
“这颗清心丸可在关键时刻护住心脉，收好。”
他将药丸递给我，迅速收回了手。
他再次转身，这一次没有丝毫停留，几个呼吸间便消失不见。
空妄.……他究竟在担心什么？
怀中软糯的呼唤将我的思绪拉回。
我低下头，正对上儿子瑞宁那双清澈如洗的黑眸，他小小的手抓着我的衣襟，仰着脸，似乎在为父亲的离去而感到失落。
我将怀里的小家伙抱得更紧了些，低头蹭了蹭他柔软的发顶。
我故意用轻松的语气，想逗弄他，驱散这离别的伤感。
“儿子，你说你爹爹，一天天的都在忙什么？”
瑞宁歪着小脑袋，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转了转，努力思索着我的问题。
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在空中笨拙地比划着一个捻动佛珠的动作，奶声奶气地回答。
“爹爹忙……忙佛珠！
说完，他自己似乎也觉得这个答案不够全面，又看向我，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补充道。
“爹爹还忙…….找坏人！保护娘和宝宝！”
我心中一软，几乎要被他这副认真的小模样融化。
在瑞宁小小的世界里，那个平日里清冷寡言、不食人间烟火的佛子，竟是这样一个打坏人、保护家人的高大英雄。
“世上哪有那么多坏人。”
我忍着笑，伸出手指，轻轻挠了挠他腰间的痒痒肉。
“咯咯咯！”
瑞宁立刻笑作一团，小身子在我怀里扭动着，眼睛弯成了两道可爱的月牙儿。
“有坏人！爹爹说的！”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却又立刻板起小脸，一本正经地看着我，伸出小手指着殿外广阔的天地。
“坏人会来抢宝宝，抢娘，爹爹要把他们都打跑！”
他挺起小胸脯，挥舞着肉乎乎的小拳头，模样煞是可爱，仿佛他口中的“爹爹”是这世间最无所不能的英雄。
宣示完主权，他又像只寻求庇护的幼儿，往我怀里钻了钻，声音变得软软糯糯。
“宝宝要娘保护，也要爹爹保护。”
我的心像是被温热的泉水浸泡着，柔软得一塌糊涂。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承诺道。
“没事，娘哪都不去，就天天带着你在魔宫里。”
“好呀好呀！”
瑞宁的眼睛瞬间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子，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衣襟，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幸福。
“娘和宝宝一起！”
可那笑容只持续了片刻，他又皱起了小小的眉头，像是想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仰头望着我，小嘴微微嘟起，眼神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落。
“那爹爹呢？爹爹不一起，宝宝想爹爹了。”
看着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空妄那家伙，不过才离开片刻，竟已在这小家伙心里扎下了这么深的根。
“他忙完就回来。”
我安抚地吻了吻他的额头，顺势换了个话题。
“对了儿子，你上次去虚空宗，那些人对你好吗？”
我仍记得怀孕时在虚空宗所受的那些冷遇和非议，虽说我并不在乎，但瑞宁是我心头的软肋，我绝不容许他受分委屈。
“嗯嗯！”
瑞宁的小脑袋点得像捣蒜，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兴奋地比划起来，声音清脆得像玉石相击。
“宗里的人都对宝宝可好啦！他们都说宝宝长得像爹爹，还拿好吃的给宝宝。”
听到这里，我的心微微提起。
“不过宝宝没有吃，”
他扬起小脸，一脸认真地看着我，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自豪。
“宝宝记得娘说的话，不能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
悬着的心安然落地，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骄傲与欣慰。
我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由衷地夸赞。
“记住就好。”
我抱着他回育儿房，这里的一切都按照凡间稚童的喜好布置，柔软的地毯，小巧的桌椅，还有一架精致的木马。
我从侍女手中接过温好的凡间羊乳，递到他面前。
“谢谢娘！”
他乖巧地用双手捧着羊乳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满足地咂了咂嘴，发出“吧嗒”一声轻响。
“好喝！”
他抱着杯子，迈着小短腿走到木马旁，一只手抓着木马的缰绳，一只手还稳稳地捧着羊乳，歪着头看向我，眼神里满是期待。
“娘，宝宝喝完奶，能骑木马玩一会儿吗？”
“能。”我含笑点头。
“好耶！”
他欢呼一声，像是得到了天大的赏赐，喝奶的速度都加快了几分。
喝完后，他把杯子稳稳地放在一旁的小桌上，然后手脚并用地爬上小木马，开心地前后摇晃起来。
“驾驾驾！”
他嘴里发出模仿骑马的声音，小脸上满是兴奋的光彩。
这魔宫之中威严的大殿，此刻因他稚嫩的欢笑而充满了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