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指挥中心里，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真空。
墙壁上的巨大屏幕，被分割成数十个小块，实时播放着厨房区域的画面。
穿着白色全封闭生化防护服的“大白”们，像一群沉默的幽灵，
在狼藉的后厨里穿梭，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
仿佛在拆解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
“确认毒剂为Vx神经毒剂的变种，无色无味，挥发性极强，通过皮肤接触或呼吸道吸入，三十秒内即可致命。”
“毒剂来源已锁定，A-7号冷藏柜内的鸡蛋。蛋壳内壁发现微米级胶囊涂层，共计32枚，手法……无法想象。”
“两名牺牲同志遗体已收殓，死因为急性中枢神经系统衰竭，无任何痛苦。”
一条条冰冷的报告，通过加密频道汇集而来，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淬了冰的钢针，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钱老瘫坐在椅子上，这位在最高会议上敢拍着桌子怒斥群僚的老人，此刻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他的手指夹着一根早已熄灭的香烟，烟灰落满了衣襟，他却浑然不觉。
王建国靠着墙，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他只要一想到，如果不是绵绵那个荒唐的举动，
再过不到五分钟，他怀里那个温香软玉的小孙女，就会和那两位厨师一样，变成报告上一行冰冷的文字……
一股源自骨髓的寒意，让他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这不是胜利，甚至算不上一场侥幸。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羞辱。
“影子”用一种近乎艺术品的手法，告诉了他们一个残酷的事实：你们引以为傲的铜墙铁壁，在我面前，不过是一层脆弱的窗户纸。我甚至不需要亲自进来，就能把你们所有人都埋葬在这里。
罗青抱着姜绵绵，从外面走了进来。
小丫头的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她把脸深深地埋在罗青的怀里，不敢去看那些大人的脸。
她闯祸了。
她弄坏了一个好大好大的风扇，还害得那么多叔叔穿上了奇怪的白色衣服，整个基地都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她完了，她一定会被关小黑屋，以后再也吃不到糖醋里脊了。
看到姜绵绵，王建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一把将孙女搂进自己怀里，那力道，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绵绵不怕，爷爷在，爷爷在……”他语无伦次地安慰着，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后怕和颤抖。
姜绵绵感受到爷爷怀抱的温暖，委屈的泪水终于决了堤，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抽抽搭搭地说：“王爷爷……我……我不是故意的……那个大风扇……它不洗澡，太脏了……我就想帮它冲一下……”
这句童言稚语，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了在场所有大人的心上。
太脏了……
就因为这么一个简单到可笑的理由，他们这几百号人，才从鬼门关前捡回了一条命。
钱老缓缓站起身，走到姜绵绵面前。他看着这个哭得梨花带雨，还在为自己“调皮捣蛋”而恐惧的小女孩，心中那因后怕和愤怒而翻涌的情绪，最终化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温柔。
他蹲下身，视线与姜绵绵齐平，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努力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绵绵，”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没有做错。”
姜绵绵愣住了，哭声都停了下来，挂着泪珠的长睫毛扑闪扑闪地，不解地看着他。
“那个大风扇，”钱老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它……它是个坏风扇！它早就生病了，里面的电线都老化了，我们一直没发现。如果不是你今天用水帮我们‘检查’了一下，让它短路坏掉，它可能很快就要着火了！到时候，整个厨房都会被烧掉，我们就没有糖醋里?is吃了！”
旁边的技术员嘴角抽搐了一下，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个被烧得黢黑的、价值六位数的高性能排风电机，默默地低下了头。
钱老，您管这叫“检查”？这分明是“送走”啊！
姜绵绵的小嘴张成了“o”形，大眼睛里写满了震惊。
原来……是这样吗？
她不是闯了祸，而是……立了功？
王建国立刻心领神会，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夸张的、仿佛在表彰战斗英雄的语气说道：“没错！我们绵绵，不仅没有错，还立了大功！是‘一级清洁战斗英雄’！为了奖励你的细心观察和爱干净的好习惯，爷爷决定，奖励你……”
他卡壳了，该奖励什么？
罗青在一旁，用她那毫无波澜的清冷声音，接上了话：“奖励她一根新的、更大、更好玩的水管。还有一箱大白兔奶糖。”
指挥中心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群国家最顶尖的科学家和安保专家，此刻正围在一起，煞有介事地给一个差点把基地送上西天的小女孩，开“表彰大会”。
这画面，荒诞，离奇，却又……温暖得让人想哭。
姜绵绵终于破涕为笑，她从王建国怀里挣脱出来，跑到钱老面前，挺起小胸脯，一脸骄傲地说：“钱爷爷，那我以后可以经常帮你们‘检查’吗？”
钱老脸上的肌肉狠狠地抽动了一下，他连忙摆手：“不不不，这种重要的‘检查’工作，偶尔一次就够了！你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好好吃饭，好好玩。”
他可不想哪天醒来，发现基地的反应堆被这位“一级清洁战斗英雄”给冲了。
……
夜深了。
姜绵绵抱着罗青姐姐奖励她的那箱大白兔奶糖，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而另一间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凝重如铁。
“鸡蛋……他妈的，是鸡蛋！”一个安保负责人狠狠一拳砸在桌上，眼睛通红，“我们检查了面粉，检查了大米，检查了猪肉，甚至把每一颗白菜都掰开看了！谁能想到，他会把东西藏在鸡蛋壳里？！”
“这说明，我们的被动防御，已经到头了。”钱老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我们不可能防住所有意想不到的攻击方式。今天他用鸡蛋，明天就可以用自来水，后天甚至可以用空气！我们总有疏漏的时候，但我们，一次都输不起。”
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啊，千日防贼，哪有千日安稳的道理？他们就像一群抱着金元宝走夜路的人，只能祈祷黑暗里的狼，暂时没有发现自己。
这种把命运交托给侥幸的感觉，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到无比的憋屈和愤怒。
“我们不能再等他出招了。”钱老环视全场，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两簇骇人的火焰，“我们得逼他出来！”
“怎么逼？”魏光沙哑着嗓子问，“他像个鬼一样，我们连他在哪都不知道！”
“那就把他引出来！”钱老猛地一拍桌子，语气斩钉截铁，“狼为什么会冒险冲出森林？因为森林外面，有它无法拒绝的诱饵！”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连呼吸都停滞了的计划。
“对外宣布，我们将启动一项全新的、史无前例的超级工程。一项……足以彻底改变未来战争形态的工程。并且，我们将公开宣布，这项工程的核心，离不开‘缪斯’的参与。我们要把她，从幕后，推到聚光灯下！”
“您疯了？！”立刻有人站了起来，失声叫道，“这不等于把绵绵直接放在敌人的枪口下吗？这太危险了！”
“危险？”钱老冷笑一声，“难道现在就不危险吗？今天，我们所有人的命，是靠一根水管救回来的！你觉得，下一次，我们还有这样的运气吗？！”
“与其躲在黑暗里，被动地等待下一次袭击，不如我们亲手点亮一盏灯，把所有的魑魅魍魉，都吸引到灯下来！”
“我们要让他知道，他的目标在哪里。然后，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得手的那一刻……”钱老的眼中，闪过一丝猛兽般的凶光，“张开我们的大网，把他连同他背后所有的人，一网打尽！”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一场豪赌。
赌注，是他们所有人的希望，是姜绵绵的生命。
但正如钱老所说，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被动挨打，迟早会死。主动出击，尚有一线生机。
坐在主位上，一直沉默不语的一号，通过专线电话听完了全部的讨论。
电话那头，传来了他沉稳而决绝的声音。
“我同意。就按钱老的计划办。”
“给这个计划，起个代号吧。”
钱老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山体，望向了那片深邃的、隐藏着无数未知的星空。
他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就叫……‘火种’计划。”
我们的火种，不仅要点亮自己的未来。
更要……引燃敌人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