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判宣布胜利的声音,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地传入陆晓龙残余的意识中。
他趴在冰冷粘稠的地面上,脸侧贴着混合了自己汗血的污渍,仅存的右手指尖无意识地抽搐着。黑暗如同潮水,一波波地试图将他彻底吞没,唯有左臂折断处和内脏移位传来的、如同将身体寸寸撕裂的剧痛,像锚点一样,将他残破的意识死死钉在“存在”的边缘。
赢了?
这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火星,在无尽的痛苦与黑暗中闪烁了一下。
他甚至无法感受到一丝喜悦或解脱,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连灵魂都仿佛被碾碎后的虚无与疲惫。体内那缕在绝境中强行点燃的生命火种,在完成最后的使命后,正以惊人的速度黯淡、熄灭,留下的是更加深邃的黑暗和濒临彻底崩溃的躯壳。
模糊中,他感觉到有人冲上了擂台。
“龙哥!”
“医生!快!”
是马尧(山魈)和陈锋(鹰眼)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和急切。他们小心翼翼地,试图将他从血泊中抬起。
“别动他!保持原状!”陈启明(医生)的声音嘶哑而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左臂开放性骨折,多处肋骨骨裂,内脏出血迹象明显,神经和肌肉大面积撕裂性损伤!任何不当移动都可能造成二次伤害,立刻致死!”
陈启明半跪在陆晓龙身边,动作迅捷而轻柔地检查着他的生命体征,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他快速取出强效镇痛剂和稳定心率的药物进行注射,同时用便携仪器监测着各项数据。看着屏幕上那些触目惊心、几乎贴着死亡线的读数,他的脸色难看至极。
“生命体征极度微弱,必须立刻进行手术!这里的条件太差了!”陈启明对着耳麦低吼,既是对马尧他们说,也是对远程支援的朱雀通报。
“担架!快叫担架!”马尧对着围上来的场馆工作人员怒吼,眼神凶狠得像要杀人。陈锋则持枪警戒在一旁,冰冷的目光扫视着任何试图靠近的不明人员,包括那些看似友好的组委会工作人员。
现场一片混乱。观众的喧嚣尚未完全平息,有人为这惨烈的胜利欢呼,有人因赌注输赢咒骂,更多人则是对陆晓龙的状态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贵宾包厢内,阎罗看着下方擂台上的混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陆晓龙没死,甚至还赢了,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通知我们的人,计划变更。等他们离开场馆,在路上下手!一定要做得干净!”
观察室里,“博士”却显得异常兴奋,他紧紧盯着屏幕上陈启明传回的、关于陆晓龙生命体征的实时数据(通过之前植入的微型监测器),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多么顽强的生命力!在如此重创下还能维持基本机能……这具身体蕴含的秘密,远超想象!通知‘收割者’,准备接收‘货物’!绝不能让他死在手术台上!”
很快,一副担架被匆忙抬上擂台。在马尧和陈锋警惕的护卫下,陈启明指挥着工作人员,极其小心地将陆晓龙平移至担架上。即便动作放到最轻,移动时带来的细微震动,依旧让昏迷中的陆晓龙发出了无意识的、痛苦的呻吟,身体微微痉挛。
他被迅速抬下擂台,穿过混杂着各种目光的通道,向着场馆的紧急医疗点转移。马尧和陈锋一左一右,如同两尊煞神,将所有试图靠近或询问的人隔开。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进入医疗区通道的拐角时,一个身影拦在了前面。
不是工作人员,也不是记者。
那是一个穿着灰色立领制服、身形挺拔如松的男人。他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面容普通,没有任何表情,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鹰隼,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他的目光越过马尧和陈锋,直接落在担架上昏迷不醒的陆晓龙身上。
“几位,请留步。”男人的声音平淡,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马尧立刻上前一步,挡在担架前,眼神凶狠:“你谁啊?滚开!”
陈锋没有说话,但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
陈启明一边护着担架,一边警惕地看着对方。
男人对马尧的威胁视若无睹,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的、带有复杂纹路的金属徽章,在几人面前亮了一下。“‘冥王杯’组委会,特别安全顾问,代号‘仲裁’。”他收起徽章,目光依旧锁定陆晓龙,“根据赛事规则及安全条例,选手陆晓龙在比赛中使用了……非常规手段获胜,并造成对手李舜生重伤,可能涉及违规。我们需要对他进行必要的调查和身体检查,以确保赛事的公平与安全。”
调查?身体检查?
马尧气得差点笑出来:“放你娘的狗屁!没看到人快死了吗?调查?检查?等他妈救活了再说!”
“仲裁”面无表情:“这是程序。请配合。”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四名同样穿着灰色制服、气息精悍的男子,隐隐形成了包围之势。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陈启明急道:“他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必须立刻手术!任何耽搁都可能……”
“仲裁”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冰冷:“组委会拥有最顶级的医疗资源。我们可以提供比他目前能得到的、更好的救治。同时,完成必要的程序。”
他的话看似有理,但马尧等人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抢人!以调查为名,强行带走陆晓龙!至于带走之后是救治还是“研究”,就由不得他们了!
这分明是趁火打劫!
“你们敢!”马尧怒吼一声,肌肉绷紧,就要动手。
陈锋的手指已经扣在了扳机上。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的瞬间,一个清冷而带着一丝威严的女声响起:
“仲裁先生,据我所知,赛事规则中,并没有‘特别安全顾问’有权在选手生命垂危时,以调查名义强行中断救治这一条。”
众人转头,只见朱雀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通道另一端。她换了一身干练的黑色西装套裙,脸上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墨镜,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步伐从容地走了过来。她的身后,跟着两名穿着深蓝色西装、气质精悍的男女,显然是她的手下。
“朱雀?”马尧愣了一下。
朱雀对马尧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径直走到“仲裁”面前,将平板电脑屏幕转向他。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法律条文和赛事规章。
“根据《‘冥王杯’国际格斗锦标赛章程》第7条第3款,”朱雀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只有在证据确凿、且不存在即刻生命危险的情况下,组委会安全部门才有权对选手进行临时调查。目前,陆晓龙选手生命垂危,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任何阻碍救治的行为,都将被视为严重违规,并承担一切法律责任。我想,组委会并不希望因为一位安全顾问的‘过度尽责’,而陷入巨大的丑闻和诉讼之中吧?”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更是直接点出了后果。
“仲裁”那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显然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而且对方对规则如此熟悉。
他盯着朱雀,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两名气息不凡的手下,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利弊。
通道内的空气几乎凝固。
最终,“仲裁”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但之前的强硬态度似乎收敛了一些:“组委会保留调查的权利。在陆晓龙选手脱离生命危险后,我们会再次联系。”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担架上的陆晓龙,不再多言,转身带着四名手下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压力骤然消失。
马尧长长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陈锋也缓缓松开了按着枪柄的手。
“朱雀,多谢了!”马尧由衷说道。
朱雀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带着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眼睛。“来不及多说,先救人要紧。我跟你们一起去医疗点,有些手续需要处理,也能防止他们再耍花样。”
众人不再耽搁,立刻抬着陆晓龙冲进了场馆的紧急医疗点。
医疗点内设备还算齐全,但显然无法进行复杂的内脏手术。陈启明在进行紧急处理和稳定后,面色凝重地对众人说:“必须立刻转院!去市立第一医院,那里的创伤外科最好!我已经联系好了那边的医生!”
“我去安排车和路线!”朱雀立刻说道。
“我开路!”马尧接口。
陈锋默默检查着武器,准备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袭击。
就在众人忙碌准备转移时,躺在担架上,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的陆晓龙,那紧闭的眼皮,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在他的意识深处,那无尽的黑暗里,一点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意念,如同沉入水底的石子泛起的最细微的涟漪——
下一个……对手……
这意念一闪而逝,随即再次被无边的痛苦与黑暗吞没。
但一丝难以言喻的警兆,却如同冰冷的丝线,悄然缠绕上了在场每一个关心他命运的人的心头。
这场意想不到的胜利,带来的并非喘息之机,而是更加汹涌的暗流,和即将到来的、更强大的敌人。
场馆紧急医疗点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消毒水的气味掩盖不住从陆晓龙身上散发出的浓烈血腥与汗味。他躺在担架床上,面色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只有心电监护仪上那微弱而不规则跳动的曲线,证明着生命仍在与死亡进行着最后的拉锯。
陈启明(医生)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双手稳定而迅速地操作着。他已经为陆晓龙建立了第二条静脉通道,加压输注着血浆代用品和强心药物,同时用便携超声仪快速扫描着胸腔和腹腔。
“左侧血气胸,必须立刻穿刺减压!肝脾区域有积液,怀疑有实质脏器破裂出血!”陈启明的语速又快又急,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马尧(山魈)和陈锋(鹰眼)的心上。“这里的条件只能做最基础的维持,必须立刻手术!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个后果。
“车准备好了!走特殊通道,直接去市一院!那边已经联系好了手术团队!”朱雀推门而入,语速同样飞快,她身后跟着两名手下,警惕地守在门口。
“我来开路!”马尧低吼一声,一把推开医疗点的门,如同一头发怒的棕熊,目光凶狠地扫视着外面可能存在的任何阻碍。
陈锋沉默地来到担架床的另一边,与陈启明和马尧一起,稳稳地抬起担架床。他们的动作尽可能轻柔,但昏迷中的陆晓龙依旧因身体的移动而发出了无意识的、极其微弱的痛苦呻吟,眉头紧紧蹙起,仿佛连昏迷都无法逃离那无尽的痛楚。
一行人迅速穿过场馆内部复杂的通道。朱雀手持一个微型干扰器,不断屏蔽着沿途的监控探头。她的两名手下则一前一后,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注意,有尾巴。”陈锋低沉的声音响起,他敏锐地察觉到身后不远处,有几个若即若离的身影。
“是‘仲裁’的人,还是阎罗的?”马尧眼神更冷。
“不管是谁,敢靠近,格杀勿论!”朱雀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此时此刻,任何试图阻碍救援的人,都是死敌。
通道尽头,一辆经过改装的、车窗贴着深色防爆膜的黑色救护车已经发动,后门敞开。这是朱雀通过特殊渠道调来的,司机是她绝对信任的人。
就在他们即将抵达救护车时,异变再生!
“咻!”
一声极其轻微的、安装了消音器的枪声响起!
子弹打在众人前方的地面上,溅起一串火星!
“狙击手!”陈锋反应极快,猛地将担架床向侧面一推,同时身体挡在陆晓龙前方!马尧和朱雀也瞬间寻找掩体,拔枪反击!
袭击来自通道上方错综复杂的钢结构支架!
“噗噗噗!”马尧手中的大口径手枪发出沉闷的咆哮,子弹精准地射向子弹来源的大致方向,打得钢架火花四溅,暂时压制了对方的射击。
“不止一个!”朱雀一边依托掩体还击,一边快速说道,“是职业的!配合默契!”
陈启明死死护在担架床边,用身体为陆晓龙提供着最后的屏障,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
“不能恋战!龙牙撑不住!”马尧怒吼,一边射击一边试图向救护车靠近。
对方的火力很刁钻,并不追求一击必杀,而是精准地封锁着他们通往救护车的路线,显然目的是拖延时间!
“他们在等什么?”陈锋一枪点射,将一个从侧面试图迂回的身影逼退,冷静地分析。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迅速朝着场馆方向而来!
不是一辆,是很多辆!
“妈的!是警察!”马尧脸色一变,“他们想把我们拖在这里,让警察接手!”
一旦被警察带走,陆晓龙不仅救治会被耽搁,更可能落入官方或其他势力的掌控,后果不堪设想!
“强行突破!”朱雀当机立断,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两个烟雾弹,拉开引信,猛地向前方投去!
“嗤——!”
浓密的白色烟雾迅速弥漫开来,遮蔽了狙击手的视线,也笼罩了通往救护车的道路。
“走!”马尧和陈锋同时发力,抬起担架床,如同离弦之箭冲入烟雾之中!陈启明和朱雀紧随其后,她的两名手下则留在后方断后,与烟雾中的袭击者激烈交火。
子弹在耳边呼啸,脚步声、呼喊声、警笛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死亡的交响乐。
马尧和陈锋凭借着记忆和感觉,在烟雾中狂奔,终于冲到了救护车旁!司机早已打开后门,两人奋力将担架床推上车,陈启明和朱雀也迅速钻入。
“开车!”朱雀对着司机大喊。
引擎发出咆哮,改装救护车如同脱缰的野马,猛地冲了出去,撞开了前方一辆试图阻拦的无关车辆,冲上了街道!
后方,断后的两名朱雀手下且战且退,最终也成功摆脱纠缠,跳上了另一辆接应的车辆,紧随其后。
警车的声音越来越近,但他们的车辆已经汇入车流,凭借着司机的精湛技术和车辆的卓越性能,几个灵活的拐弯和加速,便将警笛声远远甩在了身后。
车内,气氛并未放松。
陈启明立刻在颠簸的车厢内再次检查陆晓龙的情况。因为刚才的狂奔和颠簸,陆晓龙的血压再次下降,心率变得更加紊乱。
“再快一点!”陈启明对着司机吼道,手上不停地进行着紧急处理。
朱雀快速操作着电脑,屏蔽着可能的追踪信号,同时联系市一院那边,确认手术准备情况。
马尧和陈锋则警惕地盯着车外,防备着可能出现的下一次袭击。
陆晓龙躺在担架床上,意识依旧沉沦在无边的黑暗与痛苦之中。外界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但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却如同永恒的烙印,清晰无比。
在意识的最后层,那点几乎熄灭的生命火种,似乎感知到了身体的极度危机,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近乎停滞的速度,再次尝试凝聚。这不是主动的运转,更像是生命本能的自救,如同即将冻毙之人,下意识地蜷缩身体,保存最后一点体温。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个瞬间,又仿佛漫长如一个世纪。
车辆猛地刹车。
“到了!”司机喊道。
市立第一医院急诊中心的后门已经打开,一群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和护士推着平车等在那里。
车门拉开,陈启明和马尧等人迅速将陆晓龙转移到平车上。
“患者陆晓龙,重伤,疑似多处骨折,内脏出血,血气胸……”陈启明语速极快地向接诊医生交代着情况,同时将一路记录的监测数据递了过去。
接诊的是一位经验丰富的中年男医生,他快速看了一眼陆晓龙的状态和陈启明提供的数据,脸色凝重,立刻指挥护士:“直接送手术室!通知麻醉科、胸外科、普外科、骨科紧急会诊!准备大量输血!”
平车被医护人员推着,沿着绿色的通道,向着手术室方向飞速移动。轮子与地面摩擦发出急促的声响,如同死神追赶的脚步声。
马尧、陈锋、朱雀等人被拦在了手术室外。
看着那扇缓缓关闭的、亮起“手术中”红灯的大门,马尧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陈锋靠在墙边,闭上眼睛,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朱雀则拿出通讯器,开始布置外围的警戒和情报搜集,确保手术期间不会再受到任何干扰。
手术室内,无影灯亮起,照亮了陆晓龙苍白而毫无生气的脸。
一场与死神的赛跑,在这陌生的医院里,悄然开始。
而手术室外,团队成员们的心,也紧紧系在了那扇门后。
这场用近乎同归于尽方式换来的、意想不到的胜利,所带来的,并非安宁,而是更加莫测的未来和潜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强敌。陆晓龙的身体能否撑过这一关?即便撑过,他又将面对什么?
一切都还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