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擂台赛当日。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未能驱散陆晓龙心头的阴霾,反而像是倒计时的沙漏,将那份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催化得更加浓重。他几乎一夜未眠,并非因为伤痛——经过一夜内养功法的深度调息,身体的痛苦被压制在了一个可以忍受的范围内——而是因为精神始终处于一种高度戒备的临界状态。阿杰昨夜带来的信息,如同几块关键的拼图,让他对今晚这场“盛宴”的凶险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他像往常一样,进行着极其有限度的恢复性活动,动作缓慢而稳定,每一个呼吸都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他在调整状态,将身体和精神都磨砺到最锐利的程度,如同即将出鞘的军刺,沉默,却蕴含着致命的锋芒。
上午平静地过去,主治医生例行检查后,只是默默加大了镇痛剂的剂量,没有多言。中午送来的餐食比以往更加精致丰盛,但他只是草草吃了几口,味同嚼蜡。
当墙上的时钟指向下午两点时,那部沉寂的手机,如同催命符般,骤然响起。
屏幕上闪烁的,是阎罗的号码。
陆晓龙深吸一口气,接通。该来的,总会来。
“到书房来。”阎罗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以往更加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说完便直接挂断。
书房?不是训练馆,也不是会客室。陆晓龙心中微凛。在顶层公寓的这段时间,他活动的范围被严格限制在卧室、客厅和训练区,那个象征着阎罗权力核心的书房,他从未踏入过。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尽管只是普通的休闲装,但他依旧将褶皱抚平。然后,他拖着依旧刺痛但已能勉强支撑的左腿,一步一步,走向公寓深处那扇厚重的、通常是紧闭着的红木房门。
门口站着两名黑衣人,眼神锐利如鹰,在他靠近时,无声地推开了房门。
书房内的景象与外面公寓的现代奢华风格截然不同。厚重的深色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实木书柜,陈列着密密麻麻的书籍,但许多书脊崭新,更像是一种装饰。空气中弥漫着雪茄、陈旧纸张和一种特殊香料混合的沉闷气味。巨大的办公桌后,是一面单向玻璃幕墙,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却将外界的光线过滤得有些昏暗。
阎罗就坐在那张宽大的真皮办公桌后,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的城市景观。他今天穿着一身深紫色的丝绸睡袍,手指间夹着一支粗大的雪茄,袅袅青烟升腾,让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朦胧而危险的氛围中。
除了他,书房里还有一个人——刀疤。他如同影子般站在办公桌侧后方,双手交叉放在身前,面无表情,但那道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陆晓龙走进书房,那两名黑衣人无声地将门关上,隔绝了内外。
“把门锁上。”阎罗没有回头,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刀疤依言上前,将书房门从内部反锁。“咔哒”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仿佛也锁住了陆晓龙最后的退路。
阎罗这才缓缓转动座椅,面向陆晓龙。他的目光落在陆晓龙依旧有些不便的左腿和下意识保护着的右肩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关切,也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打量货物般的审视。
“坐。”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一张高背扶手椅。
陆晓龙没有客气,走过去,缓缓坐下。椅背很高,将他大部分身体笼罩在阴影中,只有面部被从窗口透进来的稀薄光线照亮。这个位置,正对着阎罗,也正对着他身后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仿佛被置于一个无形的审判席上。
“感觉怎么样?”阎罗吸了一口雪茄,缓缓吐出烟圈,问题与昨晚如出一辙,但语境和氛围却截然不同。
“准备好了。”陆晓龙回答,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准备好赢?”阎罗追问,眼神锐利。
“准备好战斗。”陆晓龙纠正道。
阎罗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像是笑了笑,又像是没有。“战斗……说得很好。但有时候,战斗的胜负,并不完全取决于擂台上的拳头。”
他身体微微前倾,将雪茄搁在昂贵的水晶烟灰缸边缘,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那双手保养得极好,手指修长,却带着一种掌控他人生死的力量感。
“晓龙,我们认识时间不长,但我很欣赏你。”阎罗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却更让人感到不安,“你是一把好刀,锋利,坚韧。我把你从泥潭里捞出来,给你舞台,给你名声,给你财富。我自问,待你不薄。”
陆晓龙沉默着,等待着他后面的话。铺垫越长,图谋越大。
“今晚这场比赛,很重要。重要到……超乎你的想象。”阎罗的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定陆晓龙,“赵老,陈老板,还有很多你看不到的大人物,都投下了重注。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拳赛,这是一场……资本的盛宴,权力的游戏。”
他顿了顿,给陆晓龙消化的时间,然后才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这场比赛的结果,不能有任何意外。它必须按照……既定的剧本进行。”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随着他这句话,瞬间凝固了。
刀疤的眼神也变得更加锐利,如同盯住猎物的毒蛇,周身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
陆晓龙的心脏猛地一沉,最坏的情况,还是来了。他抬起眼,迎向阎罗那深邃难测的目光,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阎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擂台之上,胜负凭的是实力。”
“实力?”阎罗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晓龙,你还是太年轻。在这个世界上,实力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懂得审时度势,懂得如何利用实力,为自己,也为……赏识你的人,谋取最大的利益。”
他重新拿起雪茄,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
“一千万。”阎罗吐出一个数字,声音平淡,却如同惊雷在陆晓龙耳边炸响,“只要你今晚‘输’给颂帕,这一千万,就是你的。现金,不连号,赛后立刻到账。足够你治好你母亲的病,也足够你带着她,远走高飞,找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上安稳富足的生活。”
他盯着陆晓龙,观察着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用一场无关紧要的失败,换你和你母亲后半生的安稳。这笔买卖,很划算,不是吗?”
筹码被赤裸裸地抛了出来。不是威胁,而是利诱。一千万,对于一个急需巨额医药费、挣扎在社会底层的退役兵王而言,无疑是天文数字,是足以改变命运的诱惑。
阎罗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等待着陆晓龙的回应。他似乎很有信心,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条件,尤其是在背负着沉重现实压力的情况下。
刀疤向前微微挪了半步,无声地施加着压力。
陆晓龙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的手。书房里只剩下雪茄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窗外城市模糊的喧嚣。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陆晓龙缓缓抬起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被巨额金钱打动的欣喜,也没有被胁迫的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
他看着阎罗,清晰而缓慢地开口:
“不可能。”
“不可能。”
三个字,清晰,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如同三颗冰冷的石子,投入了书房这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死水。
阎罗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夹着雪茄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显然没有预料到陆晓龙会如此干脆、如此不留余地地拒绝。一千万,对于任何人,尤其是对于陆晓龙这样处境的人,都应该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刀疤周身那股危险的气息瞬间变得更加浓烈,眼神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陆晓龙身上,仿佛随时可能暴起发难。
书房内的空气凝固到了极点,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阎罗缓缓将雪茄放回烟灰缸,身体重新靠回椅背,脸上那伪装的平和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一丝被冒怒的冷厉。
“陆晓龙,”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我是不是……对你太客气了?让你产生了可以跟我讨价还价的错觉?”
他不需要提高音量,那话语中蕴含的冰冷权势,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
“我的拳头,只分胜负,不演剧本。”陆晓龙迎着阎罗冰冷的目光,重复着他一直坚守的原则,脊梁挺得笔直,尽管坐在那里,却仿佛一杆宁折不弯的长枪。
“原则?”阎罗嗤笑一声,充满了不屑,“原则能当饭吃?能救你母亲的命?陆晓龙,别天真了!在这个世界上,原则是强者用来装饰门面的玩意儿,而你,现在还没有资格跟我讲原则!”
他猛地一拍桌子,虽然力道不大,但那突如其来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如同惊雷!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签了它,拿钱走人。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明确的言语都更加可怕。
刀疤适时地上前一步,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啪”地一声拍在陆晓龙面前的桌面上。那是一份附加协议,条款核心就是要求陆晓龙在今晚的比赛中“配合”输给颂帕。
陆晓龙看都没看那份文件,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着阎罗,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燃烧的平静。
“我说了,不可能。”
“好!很好!”阎罗怒极反笑,他缓缓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如同即将扑食的猛虎,那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书房两侧的书柜突然无声地滑开!四名穿着黑色作战服、脸上涂着油彩、眼神如同机器般冰冷的壮汉如同鬼魅般闪出!他们手中赫然端着安装了消音器的紧凑型冲锋枪,黑洞洞的枪口瞬间从不同角度,死死锁定了坐在椅子上的陆晓龙!
与此同时,刀疤也如同猎豹般动了!他并没有掏枪,而是身体微沉,右手如同鹰爪般探出,直取陆晓龙的咽喉!速度快得惊人,带起一股凌厉的恶风!
前后左右,所有的退路都被彻底封死!枪口,利爪,死亡的阴影瞬间将陆晓龙完全笼罩!
电光火石之间,陆晓龙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极致的危险刺激让他全身的汗毛倒竖,体内的肾上腺素疯狂分泌!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如同擂鼓般狂跳的声音!
不能动!
绝对不能动!
任何一丝多余的动作,都可能引来瞬间的致命打击!
刀疤的鹰爪在距离他咽喉不到十公分的地方硬生生停住,指尖带起的劲风刮得他皮肤生疼。那四名枪手的手指也稳稳地搭在扳机上,只要稍有异动,就会毫不犹豫地开火。
陆晓龙的身体僵硬在原地,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他坐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阎罗,里面没有哀求,没有屈服,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野兽般的凶狠与冰冷的计算。
他在评估,评估强行反抗的生还几率。结果是——零。在如此近的距离,被四把冲锋枪和刀疤这样的高手同时锁定,他没有任何机会。
阎罗满意地看着陆晓龙被彻底制住的场面,脸上重新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甚至还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现在,能好好谈谈了吗?”阎罗重新坐下,好整以暇地拿起雪茄,“或者,你需要再‘考虑’一下?”
冰冷的枪口几乎要戳到陆晓龙的太阳穴,刀疤的鹰爪依旧悬在他的喉前,死亡的气息浓郁得如同实质。
陆晓龙的额角,一滴冷汗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沿着他紧绷的脸颊线条,滴落在他紧紧攥住的拳头上。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煎熬。
他的目光扫过那四名如同杀人机器般的枪手,扫过刀疤那狰狞的疤痕和冰冷的眼神,最后,再次落回阎罗那志在必得的脸上。
硬抗,立刻就会变成一具尸体。母亲怎么办?
妥协,打假拳,违背他最后的底线和尊严……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那是他自己将口腔内壁咬破流出的血。
在极致的压力和对现实残酷的清醒认知下,那根名为“原则”的脊梁,似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即将断裂的呻吟。
几秒钟后,在阎罗和刀疤如同实质的注视下,陆晓龙紧绷的身体,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松弛了下来。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缓缓睁开时,眼中那燃烧的火焰似乎熄灭了,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妥协。
他看向阎罗,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力:
“……钱,什么时候到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