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的清晨很安静,院中石榴树叶影斑驳,蝉声在树梢间叫得有气无力。
院子里,饭桌已摆好,一锅稀饭、一碟酱菜,还有刚出锅的鸡蛋和馒头。
林铭坐在桌边吃着早饭。
刘明远一边喝粥,一边像往常一样开口:“算算时间,国科院那边的军训快要开始了,你这两天准备一下,去报道吧。”
林铭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知道大学是要军训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国科院果然是国科院,一点缓冲期都不给。
他点头:“嗯,我这两天就过去报到。”
“到时候让小李带你去办手续,他熟。”刘明远说得随口,像安排工作一样干脆。
余秀琴放下筷子,语气里带着些许不满:“孩子刚回来两天,怎么这么快就要军训,你好歹也是个大教授的,就不能请两天假,让人休息一下。”
刘明远被说得一愣,讪讪一笑:“国科院也不是我开的,制度的事,我也说了不算啊……”
“没事的,师娘,我已经休息够了,能被录取也多亏了老师,我不能掉链子。”
他不是在逞强,只是不想老师因为这个挨师娘骂,别看这老头在外面万人敬仰,在家还是师娘说了算。
看着林铭懂事的样子,余秀琴叹了口气,这孩子看着有些瘦,眼底尽是心疼:“那晚上我多烧几个菜。军训的伙食不怎么样,听说都吃咸菜馒头,给你先补补。”
林铭点头:“好。”
吃完饭后,他把碗筷收拾到厨房,转头却问道:“老师,我想回江城一趟。”
刘明远微微一愣,随即就明白了。他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我让小李帮你买好明天的车票,回去看看也好,下次回去,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第二天清晨。
李助理开车来了,车停在门口,车窗落下,他冲林铭招了招手:“欢迎回来。”
林铭背着包走出四合院,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熟悉的院门。晨光打在院门的红漆上,旧却温柔。
“麻烦你了,李哥。”
车子启动,驶出老城区,一路朝车站开去。
火车站依旧人来人往,站台上广播声一如既往地喧嚣。
林铭登上火车,找到了靠窗的座位坐下,窗外阳光洒在铁轨上,远处的城市在薄雾中缓缓后退。
他靠着座椅,闭上眼。
从江城到丹麦,再回到燕北,又回到江城,这一趟转了一圈,不过才一个月,林铭却觉得像过了很多年,把他从原来的世界拉进了另一个世界,原来的“林铭”,早已被留在了江州坝的湖底。
这次回江城,他想再见一下那个人,他知道,他只是想再看看。
江城还是那个江城。街头人潮涌动,热气腾腾的生活气息和以前没什么不同。没有人知道,就在这座城市之外,曾经燃起过怎样的战火。
江州坝下,三千七百六十三人,永远留在了那里。
他打车去了江州坝,在坝后的山脚下,新修了一座烈士陵园。园子不大,也不显眼,但走进去却让人安静下来。
阳光很好,天蓝得透亮,风轻轻地拂过树叶,整座园林暖洋洋的。
门口的卫兵在烈日下笔挺地站着岗,林铭出示了学生证。那位年轻士兵看了他一眼,朝他敬了个军礼,然后放他进去了。
林铭背着包,穿过一个个墓碑,墓碑都是大理石的,还带着些打磨时留下的粗粝感。
墓碑还很新,里面的人,也还很年轻。
墓碑上刻着一个个名字,上面也有一张张笑脸,每个墓碑前都摆着鲜花,有的是白菊,有的是百合,有的放着水和饮料,有的插着写着字的信封。
这些年轻人走得很安静,连世界都没有为他们停一秒。可他们的名字,还留在石头上。
林铭一排一排地找,终于在最后一排角落处,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名字和熟悉的脸。
“赵哥,我回来看你了。”他蹲下来,手脚有点僵硬,他把背包放下,从里面拿出两条利群,又拿出两条华子,“两包哪够抽,来,抽点好的。”
他坐在墓碑前,点燃了一根,放在了墓碑上,语气轻松,像是在和兄弟聊天一般。
“你肯定想不到我这次去了哪。丹麦,知道吗?北欧那个靠海的小国家,我去了那边的赫尔海姆,听说过吧?北欧神话里的冥界,我特么直接闯了进去。”
“然后,我遇到海拉了。就那个神——北欧管阴间的那位。我们还打了一架,虽然是祂先动手的。”
“嘿嘿,牛逼不,我特么一记横批,差点砍在祂脑袋上,这招我还是和你学的,真好用啊!”
“你老弟现在也是和神明干过架的男人了,你要是在下面知道,可得好好吹吹牛逼,得多拉风?”
“我从赫尔海姆把他们的特产胡嘉布拉西尔草带回来了,吴淼已经醒了,虽然她现在不记得我,但是她能醒过来就行……”
他说着说着,声音哑了下来。
“她是为我才伤的,你是为我才走的……我活下来了,挺不好意思的。”
风穿过园林,吹起树叶的沙沙声,阳光暖暖地洒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要是在下面哪个小鬼敢为难你,你就和我托梦,我冲到阴曹地府,也得给你出出气,北欧的冥界我去过了,咱们大夏的,我还没见识过呢……”
说着说着,他的眼泪忍不住的流了下来,他用手背抹了抹脸,却越抹越糊。泪水和鼻涕一块下来,他也不在意。
“哒——哒——哒——”
身后传来了青石板敲击的声音,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林铭转过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这边走来。
“刘队长!你的伤……”他快步迎上去,印象中他走的时候刘继山还重伤昏迷。
刘继山微笑着向他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脸上的刀疤在阳光下有些刺眼:“命硬,捡回来了。”
他说话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墓碑前,一只手从军装胸口里摸出一包烟,轻车熟路地抽出两根,一根点燃后放在墓碑下,一根叼在嘴里,自顾自地点火。
青烟在空气中缓缓升起,像某种沉默的哀悼,也像战场上最后的一声叹息。
他缓缓坐了下来,靠着赵坤的墓碑,整个人像松了一口气。
“你的事我听说了,谢谢你救了吴淼,她在我小队里实习,要是她没了,我这辈子良心都过不去。”刘继山自顾自的说着。
“成东他们也经常来,本来今天也要来的,但是战后还有好多事处理,分不开身,只有我这个闲散人员,能来和他唠唠嗑。”
他说完,又吸了一口烟,烟灰在风里微微颤着,没多久掉落在地上。
“赵坤的事,组织上批了个一等功。他老婆孩子,也都安排好了,安顿得不错。”
“听说,他有个弟弟,也入伍参军了。”
林铭听赵坤说起过他的弟弟,他说自己和他弟弟很像。
刘继山忽然狠狠吸了一口烟,眼圈微红:“要不是他在湖底那一下重创了‘相柳’,江州坝不一定能撑到最后。”
“我们……都欠他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