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部军区,一间临时办公室内。
厚重的军绿色窗帘半掩着窗外微暗的天光,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冷冽的机油与纸墨混杂的气息。办公桌后,刘明远教授正静静地翻阅着手中资料,眉眼沉静,神色如常。
“教授,”站在一旁的年轻助理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解,“不知您为何如此看重这个少年?”
刘明远闻言抬头,目光深邃,唇角勾出一个淡淡的笑意:“这小子,很特别。”
“很特别?”助理皱了皱眉,下意识翻开手中那份档案,快速扫过几行字,语气略显困惑。
“林铭,男,十七岁,江城中学应届高三学生。母亲早逝,父亲再婚,与继母共同生活,有一名同父异母的妹妹,宁清秋,目前就读高一。成绩平平,兴趣爱好为英雄联盟,段位黑铁四……无显着社交关系,暗恋同班女同学段薇薇,从未表白。”
他读到这儿抬起头,语气中夹杂着几分怀疑:“如果这也算特别,那大概我们江城半数高中男生都能入选国科院了。”
刘明远却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而是从随身的皮质公文包中取出一份影印试卷,指尖轻轻拂过那纸张的边角,像是在擦拭一件珍贵文物。
他将试卷递给助理。
“他,高考历史科——满分。”
刘明远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落入平静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助理怔了怔,接过试卷的复印件,脸上先是浮现出一丝意料之中的淡漠——满分固然稀有,但未至于震撼人心。
“你看的是分数,我看的,是他怎么答出来的。”刘教授补充道。
就在助手低头翻看第一页的刹那,眉头便轻轻皱了起来。
他往下读。
第二页,眉头更紧,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第三页,原本站得笔直的身形微微前倾,眼神变得锋利而专注,仿佛生怕错过卷面上任何一个字。
直到最后一道开放性大题——他甚至屏住了呼吸,眼神一动不动地钉在那段答文上。没有固定标准答案,却犹如一篇小型学术论文,语言凝练如刀锋,又带着令人惊异的历史哲思与文明意识。
他的手指在纸角微微颤动,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刘明远始终在旁默默注视着,直到助理抬头,眼中带着掩饰不住的震惊时,他才缓缓笑了,像是在回味某段早已预料到的惊喜。
“我第一次看到这份卷子的时候,表情跟你现在一样精彩。”
助理喉结微动,低声开口:“这……真的是个普通高中生能答出来的?”
刘明远没有回答,而是将那张卷子轻轻放在桌面上。拉开窗帘,窗外渐暗的天色照进了房间,落在卷子最后一题上:
“天不言而四时行,地不语而万物生。”自古以来,人类在自然、命运与神明之间徘徊不定。神明,是人类信仰的终极寄托,还是文明想象的化身?你如何理解神明与人类之间的关系?神明存在的意义何在?
答:我所信之神,非玉皇坐于天阙,亦非佛陀渡苦众生。
神明不在彼岸,而在此岸;不在虚无,而在人心。
先民畏雷,于是称其为神;
见星辰运行,便呼其为天命;
日月升落,风雨盈虚,皆冠之以“神力”;
实则——神明本是人类恐惧与希望的投影。
神是人未解之谜的名字,是人渴望掌握的权柄。
历史不是神明的启示录,而是人类的自传书。
是仓颉造字,是吕不韦着书,是诸葛临危而定三分,
是黄继光用血肉之躯扛起火力点,是袁隆平用稻穗改写国运。
若神明能决生死,帝王岂会亡国?
若神明能赐福泽,百姓岂会颠沛?
神明或有其在,但神权不应高于人道,
神迹若未至,你我的勇气便是旌旗。
——跪地仰望者终将沉默,唯有站着前行之人,才能成为“神明”本身。
……
晚上八点零一分。
网页终于加载完毕。
林铭的指尖悬在鼠标左键上,微微发抖,掌心沁出一层细汗。
“哥,你的手在抖。”宁清秋靠在沙发扶手上,托着腮帮,眼神复杂。她表面上故作轻松,语气却泄露了她也在紧张。
林铭干笑了一声,“正常发挥,抖一抖……也正常。”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点了进去。
页面跳转,成绩赫然浮现在屏幕上:
语文:98
数学:72
英语:48
历史:100
政治:69
地理:98
总分:485
他怔怔地看着这个数字,心口像是被什么钝器轻轻敲了一下,不疼,却闷得发慌。
历史那一栏赫然是满分,其他科目却依旧平平,最终只比本科线高了一分,江城大学……稳稳地擦肩而过。
他靠在沙发上,整个人像是瞬间泄了气的气球,眼底的光一寸一寸黯淡下去
“怎么了?”宁清秋坐在对面,抱着抱枕,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情绪变化。
林铭没说话,目光落在茶几上的水杯,却迟迟没有伸手去拿。他脑海里闪过的是段薇薇的笑,是她午后的侧脸,是她站在阳光下像一束白光一样干净的样子。
他幻想着考上江城大学,就能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宁清秋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这时候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手机“叮”的一声,弹出了班级群的消息提示。
他点开——
「一朵小红花:哈哈哈我考了580!果然不出我所料,稳了!」
「鳄鱼的饿:数学142!谁还说我理科差的?」
「不吃香菜:恭喜恭喜!果然学霸就是牛啊!」
「熬夜冠军:哇,啸哥你这是奔着上交去了吧!」
林铭看着一条又一条报喜的消息,眼前渐渐有些模糊。
本来是他幻想过无数次的“群体狂欢”,现在却像一场他格格不入的庆典。他的分数就像是偷听派对的外人,只能在门外冷冷站着,笑也不是,走也不是。
这时——
「鳄鱼的饿:@微微 你考得咋样呀女神!」
林铭猛然紧盯着屏幕,心跳都莫名漏了半拍。
过了几秒,段薇薇回复了:
「微微:没你们厉害,不过江大应该能上。」
几个“哇哦”表情立刻刷屏而上。
「下一场雪:厉害了女神!」
「鳄鱼的饿:果然我们班的颜值担当都要留在江城[狗头]」
林铭盯着那一条条“恭喜”“好羡慕”“真棒”的消息,沉默良久,终是打下一行字:“恭喜你。”
他犹豫了一下,点了发送。
那短短几个字,却像是从心头一点一点抠出来的。
但下一秒,群消息疯狂跳动,祝贺、调侃、截图、表情包将他的消息瞬间淹没,不留一丝痕迹。
就像他从未存在过一样。
林铭放下手机,眼神有些空。
手机屏幕熄灭,林铭低垂下头,客厅的灯光斜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影,像是在两种情绪间挣扎。他的眼神空洞,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了,连呼吸都变得迟钝起来。
宁清秋一直在旁边看着他,没有出声。
良久,她轻轻推了他一把,语气中带着一丝少有的认真与不容置疑:“哥,你喜欢她,就去告诉她。”
林铭微微一怔,缓缓偏过头。
宁清秋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身影娇小却倔强,眼神清澈得像深夜被灯光照亮的一潭水:“明天不是毕业晚会吗?你带束花,站在舞台中间,聚光灯下,当着全校的面告诉她——你喜欢她。”
她说得不紧不慢,像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没有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花的。”
顿了顿,她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又像在调侃:“更没有哪个男孩子,喜欢了别人三年,却一句‘我喜欢你’都没敢说出口的。”
林铭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心头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久久没能吐出一个字。
“你不是连怪物都敢冲上去挡吗?”宁清秋忽然声音一紧,眼眶泛红,“你都从死人堆里爬回来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她咬了咬唇,仿佛压下满心的情绪,语气却慢慢柔软下来:
“哪怕她不接受你……哪怕你们以后不会再见……那也没关系。”
她顿了顿,看着他,眼中有光:“你就当,是在为这三年画一个句点。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句点。”
林铭的睫毛轻颤,像是终于被戳中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宁清秋那双执拗而清澈的眼睛。
他心里某根绷得太久的弦,在这一刻,终于悄然断开。
是啊——
他从死亡边缘走了一遭,命是捡回来的,血也流了,伤也受了。
如果连一句“我喜欢你”都说不出口,那他拼了命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林铭深吸一口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还带着伤后的迟缓,但眼神,却比夜色更坚定。
“你说得对。”
声音低哑,却不再颤抖。
“我不想再后悔一次。”
宁清秋望着他,忽然笑了,眼中水光闪烁,有欢喜也有苦涩。
这一刻,她的哥哥终于学会了和这个世界正面交锋。
窗外的夜风轻轻拂过窗帘,街道上的灯火如同墨染水色,一盏盏映照在玻璃上,倒映在林铭的眸中。
那里面有光,有暗,也有即将爆燃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