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四周陌生的场景,游川猛地从旅店床铺上弹起,足尖轻点,稳稳落在木质地板上。
他迅速环视四周。这是一间典型的美国汽车旅馆客房,面积不大却布置得干净利落。一张略显宽大的双人床占据了房间中心,床头紧贴墙壁,上面摆放着一盏小巧的台灯和一本印着沙漠落日风光的本地旅游指南。
洁白的床单搭配色彩鲜艳的绒毯,透着一股美式实用主义的温暖。床对面是一扇宽大的窗户,薄纱窗帘半掩,透进刺目的阳光,隐约勾勒出外面街道的轮廓和远处黛青色的山峦线条。
房间一角立着简易的衣橱,挂着几件廉价浴袍和空衣架。旁边是一张窄小的书桌,上面整齐地放着便签纸、廉价签字笔和一个小型嵌入式保险箱。
当然,最显眼的是书桌上那台旅店提供的公用笔记本电脑——这正是他横渡大洋的“魔法船票”。
强烈的荒谬感依旧萦绕着游川。但这种典型的、带着点陈旧气息的美式装潢风格,浴室毛玻璃门上模糊的英文品牌标识,窗外迥异的街景……所有细节都在无声地宣告:他已身在异国,置身于内华达州因派尔小镇的心脏地带。
他下意识地抬手,快速而仔细地抚过自己的双臂、胸膛、面颊——确认四肢健全,零件完好,这才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心跳逐渐平复,最初的眩晕感消退。他走到窗边,“唰”地一下拉开窗帘。
正午的烈日毫无遮拦地倾泻而入,刺得他微微眯眼。华国出发时已是日落黄昏,而此地却正当午时。
而透过玻璃望去,小镇街道在炽热阳光下沉睡般安静。只有零星几辆皮卡车懒洋洋驶过,卷起细微尘土。远处,赭红色的山峦在热浪中蒸腾摇曳,勾勒出荒凉而奇异的宁静画卷。
“这就……踏足美利坚了?”
他低声自语,语气里混杂着一丝戏谑与难以置信。此刻他才真切意识到,自己不仅身处异国,更要挑战那个传说中的禁区。
他并非寻常偷渡客。体内那位“房客”所展现的权能,已远超他的理解边界。
“好了,没时间感慨,”
游川用力甩甩头,将片刻的恍惚甩开,随即喃喃自语道:“下一步?”
目标如此艰难,达成方式却如此匪夷所思地“高效”,反而让他产生一丝不踏实的空虚感。
但毁灭的倒计时如同悬顶利剑,一秒都容不得浪费。他眼神重新聚焦,转身走向书桌。
打开旅店那台略显笨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简单的登录界面。他略一思索,尝试了几个常见默认密码组合,竟顺利进入系统。迅速打开浏览器,指尖在键盘上翻飞。
搜索引擎很快给出了“因派尔小镇”的轮廓:内华达州偏远之地,毗邻闻名遐迩的51区。以农业和零星的旅游业为生,人口稀疏,是寻求寂静与荒漠风光的游客偶尔驻足之地。
“当务之急,摸清小镇脉络,锁定突破口。”他自语着,迅速调出地图软件。屏幕上,一条清晰的路径从因派尔蜿蜒延伸出去,终点直指那片深藏于荒漠的军事禁区——距离不过几十公里。
他快速浏览小镇实用信息:餐馆、旅店(包括脚下这家)、服装店、枪械店……将这些关键点牢牢记入脑中。确认无误后,他收起手机,起身走向房门。
然而,当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时,内心深处一直压抑的苦涩骤然翻涌而上。脚步顿住,他停在门前,背对着房间,沉默了几秒。最终,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对着虚空——或者说,对着自己灵魂深处那位“爷”——艰难开口:
“……喂,”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带着试探性的嘶哑,
“这么问可能不太合适……但……”
他咬了咬牙,终于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抛了出来,
“如果……如果可以……能不能……带我父母一起走?”
百善孝为先。独自逃生,将双亲遗弃在注定毁灭的世界?他做不到。即便深知,若父母知晓真相,定会拼死将他推上那唯一的生路。但他,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牺牲。
灵魂深处,那存在似乎早有预料。片刻沉寂后,低沉的声音在游川脑海中响起:
“你终究还是问了。”
游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死死握着门把手,等待着关乎至亲命运的审判。
“若我预估无误,”那声音平静无波,带着神只特有的淡漠与精准,“你寻觅之物——51区内的‘界海源晶’,其释放的秩序场足以稳定约十平方米的空间。届时,若你仍有能力将他们带至身边,捎带二人同行,于我而言……并非不可。”
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游川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当真?你确定?!”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碳基人类并非体积庞大的物种,”那声音似乎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非人类的疏离感,“三维个体叠加,十平方米绰绰有余。但前提是——”祂的语调骤然转为冰冷的强调,“成功取得源晶。否则,一切皆为虚妄。”
“这我明白。”游川沉声应道,眉头紧锁。源晶是唯一的钥匙。
临行前,还有未尽之事。
他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过,最终停留在那个熟悉的号码上。深吸一口气,拨通。
电话只响了几声便被接起。
“你个傻儿子!出差快俩月了,才想起来给你老妈报个平安啊?!”听筒里传来母亲熟悉的、带着浓浓担忧和埋怨的碎碎念。为了复仇计划,他编织了外派出差的谎言,断绝联系近两个月,这份煎熬,此刻如潮水般涌来。
游川喉头猛地一哽,强压下翻涌的酸涩,努力让语调显得平常:“妈,是我。最近……项目太赶了,一直抽不开身。”
母亲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不容忽视的焦虑:“川川!你声音不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快跟妈说实话!”
“真没事,妈!”游川赶紧打断她的猜想,声音透出刻意的轻松,“就是忙!跟您说一声,可能……还得过一阵子才能回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随即是母亲压抑不住的不舍:“那……那还要多久啊?你爸……嘴上不说,背地里老念叨你……”
游川感觉鼻尖酸得厉害,牙齿用力咬住下唇内侧:“妈,真说不准,可能……挺久的。您别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
长久的沉默后,母亲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坚韧:“川川,不管外面多难闯,记住,家永远在这儿。你爸……他气你不吭声就走,可心里头,天塌下来,我和你爸都给你顶着!”
滚烫的液体瞬间模糊了视线。游川死死闭上眼,不让哽咽泄露:“妈……我知道。你们……千万保重身体,别……别为我操心。”
“傻孩子……”母亲深深地叹息,千言万语都凝在这三个字里。
愧疚如芒在背。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语气故作轻快起来:“对了妈,跟您说个好事儿!这趟外派,奖金拿了不少!我这就给您卡上转一笔,您和我爸去好好玩玩!把我爸当年欠您的漂亮衣裳、首饰,统统补上!儿子全包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操作书桌上的电脑。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熟练地进入隐秘的网络通道,打开某个账户。输入母亲的银行卡号,确认转账。屏幕上,代表巨额财富的数字瞬间减少了一大截——市值约百万的资金无声无息地流向了远方。
电话那头明显愣住了,半晌才传来母亲难以置信、甚至带着惶恐的声音:“川川?!你……你这是……哪来这么多钱?!你是不是在外面……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喜悦瞬间被更深的忧虑淹没。
“妈!您瞎琢磨什么呢!”游川努力让笑声听起来爽朗轻松,“您儿子本事大着呢!正经赚的!拿着!该吃吃,该穿穿,别舍不得!算我……提前尽孝了!”
母亲的声音带着哽咽:“傻孩子……妈不要这些……妈只要你平平安安……你爸要是知道你……”
“妈!”游川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放心!我好好的!这钱您必须花!就当……就当是儿子的一点心意,让您二老高兴高兴!等我回去!”最后一句,他几乎带着承诺的力度,“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电话挂断。
“呼……”
游川脱力般靠在墙上,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徒然增添了一份更沉重的牵绊。家中暂时无忧,自己再无挂碍。接下来的路,只关乎生死。
他推开旅馆房门。正午的灼热空气扑面而来,阳光耀眼得近乎炫目,皮肤上却泛起一丝抽离般的凉意。因派尔小镇在烈日下慵懒地打着盹,这份表面的宁静下,隐藏着通往风暴中心的入口。
他眯着眼适应光线。街道空寂,只有偶尔驶过的老旧车辆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中弥漫着干燥的尘土和松针混合的独特气味。
“接下来,从哪里入手?”他低声自问。
脑海深处,低沉的声音随即响起:“此地虽小,却是通向禁区的门户。按你们的说法,必有知晓‘内情’的‘地头蛇’。” “酒馆,或咖啡馆,通常是凡人交换秘闻的巢穴。不妨一试。”
游川点头。目标明确。他沿着简陋的人行道走了几步,视线很快锁定街角:一块饱经风霜的木制招牌,上面用褪色的油漆描绘着一匹扬蹄嘶鸣的野马——“wild horse Saloon”(野马酒馆)。
他推开了厚重的木门。门轴发出滞涩的吱呀声。
一股浓烈而复杂的混合气息瞬间将他包裹——廉价啤酒的麦芽发酵味、陈年烟草的辛辣、木头受潮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汗味。店内光线昏昧,吧台后,一个体型壮硕如棕熊的酒保正沉默地擦拭着玻璃杯,动作机械而专注。角落的阴影里,蜷缩着几个模糊的身影,压低嗓音的交谈声如同暗流在空气中浮动。
游川径直走向吧台。
酒保闻声抬起了头,一张布满风霜、留着浓密络腮胡的脸。那双藏在浓眉下的眼睛锐利地打量着游川,用略带沙哑、带着浓重鼻音的英语问道:
“小子,要点啥?”
“一杯啤酒,谢谢。”
游川随口应道,同时将一卷折叠整齐的美钞放在吧台上,动作随意却不容忽视。
自然,这笔现金并非来自他那尚在“暗网”中的数字财富,而是体内那位“爷”信手拈来的小把戏。
酒保的目光扫过那卷厚度可观的“富兰克林”,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含义不明的微笑。他没再多问,转身去倒酒。
借着这短暂的间隙,游川不动声色地侧过身,目光精准地投向角落阴影里那几个轮廓模糊的身影。直觉告诉他,那里或许藏着通往51区的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