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剑亭内,檀香袅袅。水潭波光粼粼,映着亭中相对而坐的两人。黄药师端坐于主位,南宫宸则安然坐于客位,黄蓉紧张地站在南宫宸身侧稍后的位置,一双妙目在父亲和心上人之间来回转动。郭靖与程灵素则安静地立于亭外廊下,屏息凝神。
“既以琴始,便由老夫先献丑一曲。”黄药师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并未选用亭中备好的瑶琴,而是自怀中取出一张形制古雅、色泽深沉的七弦琴,显然是他的心爱之物。
他指尖轻抚琴弦,并未立刻弹奏,而是闭目凝神片刻。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眸中已无半分杂念,唯有对音律的极致专注。
“铮——”
第一个音符响起,清越孤高,如同雪山之巅流淌下的第一缕清泉,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黄药师的琴技已臻化境,指尖在琴弦上跳动,或挑或抹,或吟或猱。琴音初时清冷寂寥,仿佛一人独对寒江,望月兴叹;继而变得繁复奇崛,旋律转折突兀,却又在不可能处衔接得天衣无缝,如同奇峰突起,险峻非凡;其中更蕴含着他精纯无比的内力,音波震荡,使得亭周潭水都随之泛起细微的涟漪。
这一曲,乃是他融汇自身性情与武学感悟所创,曲意孤高绝俗,变化莫测,充满了不与世同的桀骜与深邃的孤独。寻常乐师莫说弹奏,便是听上一遍,只怕也要心神摇曳,难以自持。
黄蓉听得如痴如醉,同时又为南宫宸暗暗担心。爹爹这首曲子,意境太高,变化太奇,南宫大哥要如何应对?
郭靖虽不通音律,却也觉得这琴声好听之余,让人心里有些发堵,仿佛压着块石头。程灵素亦是微微蹙眉,她能感受到琴音中那股影响人情志的力量。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在亭间潭畔回荡不绝。
黄药师缓缓收回双手,置于膝上,目光平静地看向南宫宸,虽未言语,但那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自明——此曲如何?你可能及?
亭内外一片寂静,唯有风声水声。
南宫宸静坐原地,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淡淡的欣赏之色,仿佛刚刚聆听了一场绝妙的演出。他并未立刻说话,而是微微闭目,似乎在回味方才的旋律。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目光清澈,看向黄药师,微微一笑:“岛主此曲,匠心独运,孤高奇崛,已得音律之‘奇’、‘险’三昧,更将内力与琴音完美相融,令人佩服。”
他先是肯定了黄药师的琴艺,言辞恳切,并非虚言奉承。
黄药师神色不变,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然而,南宫宸却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自信:“只是,音律之道,除却奇、险,更有古、朴、拙、大。琴为心声,亦可载道。晚辈不才,愿弹奏一曲,请岛主品评。”
说着,他并未去动黄药师那张古琴,而是伸手取过了亭中备用的另一张瑶琴。这张琴品质亦属上乘,但比起黄药师那张,终究少了几分岁月沉淀的韵味。
黄蓉心中一紧,南宫大哥要用这张琴?能行吗?
只见南宫宸将瑶琴置于膝上,调整了一下呼吸,神色变得沉静而肃穆。他的手指轻轻搭上琴弦,动作自然而优雅,仿佛与那琴已然融为一体。
他没有像黄药师那样酝酿许久,只是指尖微动——
“嗡……”
一个低沉、浑厚、带着苍茫古意的音符,如同自远古时代穿越而来,骤然在试剑亭中响起!
仅仅是一个起音,那磅礴浩瀚、悲怆慷慨的意境,便如同无形的巨浪,瞬间冲刷了黄药师方才那孤高曲调留下的余韵!
黄药师原本淡漠的眼神,骤然一凝!
南宫宸的手指在琴弦上舞动起来。那琴音时而高亢激越,如勇士怒斥,金戈铁马;时而低沉呜咽,如含冤低泣,愁云惨淡;时而节奏急促,仿佛命运无情地催逼;时而又舒缓悠长,充满了对过往的追忆与不甘。
旋律跌宕起伏,大气磅礴,充满了抗争的激情与悲剧性的壮美。其技巧之精妙,丝毫不逊于黄药师,更难得的是那贯穿始终的、震撼人心的精神力量!那不仅仅是音乐,更是一段被湮没的历史,一个不屈的灵魂在琴弦上的呐喊!
这……这是……
黄药师猛地坐直了身体,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他博览群书,精通古籍,对失传的古乐亦有研究。这旋律,这意境,这贯穿始终的、独一无二的慷慨悲凉……
“《广陵散》?!”他几乎是失声低呼出来,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这不可能!《广陵散》早已失传千年!你……你从何处习得?!”
也难怪他如此失态!《广陵散》乃千古绝响,据传蕴含聂政刺韩王之故事,曲风激昂慷慨,是琴曲中至阳至刚、最具反抗精神的代表,其价值与地位,远非他方才那首自创的、偏重个人心境的孤高之曲所能比拟!
南宫宸并未回答,他的心神似乎已完全沉浸在这千古绝响之中,指尖流淌出的,是穿越时空的悲愤与壮烈。
黄蓉早已听得呆住了,她虽不通此曲来历,但那直击灵魂的旋律,让她心潮澎湃,几乎要落下泪来。郭靖更是张大了嘴巴,只觉得这琴声比爹爹的更加……更加有力量,让人想跟着它一起呐喊。
程灵素亦是动容,她感受到的是一种精神上的巨大冲击。
当最后一个音符,如同英雄末路的叹息,缓缓消散在空气中时,试剑亭内外,一片死寂。
南宫宸缓缓收回手,气息平稳,仿佛刚才弹奏那等耗费心神的千古绝响,于他而言只是信手为之。
他抬头,看向面色变幻不定、犹自沉浸在巨大震撼中的黄药师,平静地问道:
“黄岛主以为,晚辈此曲,可能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