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管弦之声悠扬，觥筹交错之声不绝。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场中的气氛在福康安麾下清客的有意引导下，渐渐变得热烈而微妙。
许多江湖豪客在美酒与奉承的攻势下，已然放松了警惕，面泛红光，谈笑风生。
水榭珠帘之后，福康安稳坐太师椅，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他目光扫过下方那些看似融洽、实则各怀心思的江湖人，如同在看一盘即将收网的棋。
时机已到。
他微微侧首，对身旁侍立的一名心腹低语了一句。
那心腹会意，悄然退下。
不多时，一批身着崭新宫装、容貌姣好的侍女，手捧金盘玉壶，袅袅婷婷地走入场中，为各桌宾客重新斟满美酒。
这些侍女动作优雅，笑容甜美，与之前的侍女并无二致。
然而，一直凝神静观、鼻翼偶尔微微翕动的程灵素，眼神骤然一凛！
她放在桌下的手，极其隐蔽地碰了碰身旁南宫宸的衣袖。
南宫宸立刻会意，目光扫过那些新来的侍女，注意到她们斟酒时，小指似乎都若有若无地在那华丽的壶嘴处轻轻一勾，动作细微到了极致，若非刻意观察，绝难发现。
“酒中有异。”程灵素清冷的声音细微如蚊蚋，却清晰地传入南宫宸、胡斐等人耳中，“是‘眼儿媚’混合了‘三笑逍遥散’的气味，分量极轻，但足以在半个时辰后，令人心神恍惚，产生愉悦幻觉，易于操控。”
她的嗅觉与对药性的敏感，已臻化境，即便那毒素被浓郁的酒香掩盖，依旧逃不过她的感知。
胡斐脸色一沉，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微露。
袁紫衣眼中寒光一闪，扫视着那些侍女，仿佛要将她们的面容刻入脑中。
马春花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清心辟毒囊。
南宫宸神色不变，只是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刚刚被斟满的、泛着琥珀光泽的美酒，在指尖轻轻旋转，并未饮用。
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全场，实则已将那些被“重点照顾”的席位记在心中——多是之前表现出对朝廷不甚恭敬，或与福康安有过节的门派掌门所在。
“灵素，可能化解？”南宫宸低声问。
程灵素微微颔首，左手看似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衣袖，一缕极淡的、几乎无形的清香悄然弥散开来，笼罩住他们这一桌。
同时，她右手在桌下飞快地动作着，将几枚细如牛毛、浸染了特制药液的银针，悄无声息地刺入桌面之下，一股无形的药力场以其为中心，缓缓扩散，中和着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毒素。
“我们无妨。但其他人……”程灵素目光扫过那些已然举杯，或正准备饮用的豪客。
南宫宸心念电转，忽然对坐在邻桌的一位相熟的关中刀客举杯示意，朗声笑道：“王老哥，今日美酒虽好，却不及你我当年在华山之巅，以雪水煮茶论剑来得痛快！来，小弟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说着，他竟将杯中酒液泼洒于地，顺手拿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
那关中刀客王老爷子先是一愣，随即看到南宫宸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又瞥见他泼酒的动作，心中猛地一凛！他也是老江湖了，顿时察觉到不妥，哈哈一笑，也顺势将酒杯放下：“南宫兄弟说得是！这酒啊，喝多了误事，还是清茶醒神！来，以茶代酒！”
他这一举动，顿时引起了附近几桌有心人的注意。
有些人不明所以，只觉得奇怪；
但也有些机警之辈，见南宫宸和王某人都突然弃酒饮茶，心中疑窦顿生，也纷纷放缓了饮酒的动作，或假装饮用，实则并未下咽。
然而，更多沉浸在喧嚣与奉承中的人，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变化，依旧开怀畅饮。
程灵素见状，知道单靠暗示无法救下所有人。
她眼眸微垂，指尖在袖中扣住了几粒看似是装饰用的珍珠纽扣。
就在一名侍女为斜对面一桌的崆峒派掌门斟酒，那小指即将勾动壶嘴的瞬间——
“咻！”
一声极轻微的破空声！
一枚“珍珠”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精准地击打在那侍女的手腕穴道上！
那侍女只觉得手腕一麻，斟酒的动作瞬间变形，酒壶险些脱手，壶嘴歪斜，酒液泼洒出来，不仅溅湿了崆峒派掌门的衣袍，更有几滴溅入了旁边一名正巧路过、负责与五毒教接头的血滴子小头目的酒杯中！
“哎呀！”侍女惊呼一声，脸色煞白。
崆峒派掌门是个暴脾气，见状勃然大怒：“没长眼睛吗？！”他并未察觉酒有问题，只当是侍女笨拙。
而那名血滴子小头目，皱了皱眉，看着杯中混入了“加料”美酒的液体，犹豫了一下，但想到这是福大帅赏赐的御酒，又见同僚都喝了，便也没多想，仰头一饮而尽。
程灵素这一手，既阻止了崆峒派掌门中毒，又将部分毒酒“送”还给了下毒者，可谓一石二鸟，巧妙至极。
时间悄然流逝。
约莫一炷香后，场中异变突生！
那名饮下毒酒的血滴子小头目，突然放下酒杯，眼神变得迷离，脸上露出诡异的傻笑，手舞足蹈起来，口中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嘻嘻……美人……好多金子……都是我的是我的……”
他身边的同僚见状大惊，想要制止，却被他一把推开。
这突如其来的疯癫，在秩序井然的会场中显得格外刺眼！
几乎同时，另外几处也传来了骚动。
几名之前饮酒颇多、又未被程灵素药力场完全覆盖的江湖客，也相继出现了类似的症状，或痴笑，或狂舞，或对着空气胡言乱语！
“怎么回事？！”
“他们……他们好像中了邪！”
“是酒！是酒有问题！”
这下，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恐慌如同瘟疫般开始蔓延。
那些刚刚饮过酒的纷纷色变，努力运功逼毒，或掏出随身携带的解毒丹药服用。
尚未饮酒的则暗自庆幸，惊疑不定地看向水榭方向。
水榭珠帘之后，福康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铁青！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眼中怒火喷薄欲出！
他精心布置的局，竟然在刚开始就出现了如此纰漏！
不仅没能控制住目标，反而让自己的人出了丑，引起了所有人的警觉！
“废物！”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过下方混乱的场面，最终，定格在了依旧从容安坐、面前放着茶杯的南宫宸一行人身上。
是他！一定是他搞的鬼！还有他身边那个药王传人！
杀机，在福康安心中疯狂滋长。
而场中，程灵素感受着福康安那毫不掩饰的怨毒目光，清冷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轻轻整理了一下衣袖，将剩余的“珍珠”收回。
第一回合，无声的较量。
天机阁，小胜一场。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更大的风暴，已然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