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浅拿下烟,不耐地打断他,语气里满是厌烦:
“你厌我入骨,我恨你至深,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没必要再说这些虚头巴脑的废话。”
凌父:
“好一个……‘心知肚明’。”
“那你猜,如果我现在让你消失,寒儿会不会为了你,跟我这个父亲彻底反目?”
丁浅扬了扬眉,脸上露出一抹桀骜不驯的笑:
“我们的事不必扯上凌寒,我与您单论。”
“单论?!”
凌父向前倾身,属于顶级掠食者的、久居权力巅峰所累积的庞大压迫感。
不再收敛,如同无形的山岳,轰然朝着丁浅倾轧而下。
“你能坐在这里,还能喘着气跟我说话,你的底气,难道不正是寒儿对你的那点……不知所谓的‘心意’吗?!”
丁浅点了点头:
“没错,我今天肯走进这扇门,坐在这儿听您说这些车轱辘话,纯粹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不想让他太难做。”
凌父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所以,这就是你以为的,可以跟我‘单论’的资格?仰仗他对你的庇护?”
丁浅嗤笑一声,直直对上凌父那双翻涌着雷霆的眼睛。
“我是做什么的,想必不用我多说,您心里也跟明镜似的。”
“让我消失?”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冷酷的笑:
“不如您先猜猜看,在您书房外那些精挑细选的保镖,成功‘碰到’我之前,要先被拧断几根脖子?”
“或者,更简单点,够我走到您这张漂亮的书桌前……几次?”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毫无征兆地从她慵懒的躯体里轰然弥漫开来!
凌父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他一生历经无数风浪,执掌庞大的商业帝国,见过形形色色的狠角色、亡命徒。
但从未像此刻这样,从一个如此年轻、容貌甚至称得上昳丽的女子眼中。
如此清晰、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了这般的血色!
那不是虚张声势的气势,而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对生命予取予夺的漠然与戾气。
她甚至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告诉他一个事实:
在她面前,他的人身安全,并非他想象中那般固若金汤。
凌父极缓地开口,声音低沉得可怕:
“你以为,见过几分血腥,就有资格在我面前,如此狂妄?!”
丁浅没有立刻回答。
她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微微俯身,将烟叼进唇间,凑向他指间雪茄的猩红火点。
深吸一口,烟丝燃起,一缕青烟在两人之间升起。
她直起身,透过稀薄烟雾看着凌父,眼底那片血色清晰得惊人:
“我狂妄,不是因为我见过血腥。”
“而是因为——我,就是血腥本身。”
“所以,省省您那套家主派头。”
“这场对话,从我走进这扇门起,就是平等的。我们不如节省时间,聊点真正实际的东西。”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重新靠进椅背,恢复了那副懒散的姿态。
她迎上凌父阴鸷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比如,怎么才能让您真正的继承人,在未来活得稍微‘安全’一点。”
凌父从她放肆的行径里回过神,冷笑:
“你离开他,他自然安全,前途无量!”
丁浅竟赞同地点了点头,深吸一口烟:
“在这件事上,咱们的最终目标,倒难得一致。”
凌父不接话,狐疑的目光如探照灯般在她脸上巡视。
丁浅仿佛没看见他的疑虑,继续说:
“温家确实合适。门当户对,资源互补。温宁有能力,野心也够大。”
“最重要的是,她对凌寒的那点心思,足够让她在未来拼命维系‘凌太太’这个身份。”
这女孩,与凌家纠缠了十多年,寒儿把她护得密不透风。
如今她却坐在这里,说着这些近乎背叛的、不着边际的话?
凌父眉头紧锁:“你什么意思?”
丁浅语气轻飘飘的:
“什么意思?呵!大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温宁的确是最‘适合’他的另一半。”
“至于他接不接受,那是我死后的事了,我管不着。”
“你……你说什么?!”
凌父的疑惑瞬间僵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愕。
“嘘——”
丁浅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眼神骤然沉了下来,方才那点漫不经心消失得无影无踪:
“别声张。”
她盯着凌父的眼睛,一字一顿,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别、让、凌、寒、知、道。”
凌父怔在原地,胸腔里那股荒谬与震惊翻搅着。
这个像狗皮膏药般甩不掉的倔强女子,要死了?
她重新叼住烟,就着烟头点燃,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硬:
“咱们开门见山。这次我之所以来,是有事需要您‘帮’点小忙。”
凌父仍处于震惊中,下意识反问:“我凭什么帮你?”
“你没得选。”
丁浅的语气斩钉截铁:
“即使您在外面还有别的、或许更‘贴心懂事’的儿子,但凌寒,他依旧是您名正言顺、能力出众、且已经培养到如今的继承人。”
“折了他,对你、对凌氏,都是不可承受的损失。”
“你——!”
凌父胸口一阵闷痛,下意识捂住心口,不知是旧疾还是被她气的。
丁浅看着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
“行了,老头,气死自己不值当。”
她从兜里掏出药瓶,“咚”地砸在凌父面前:
“吃了,别气死在这儿,至少等凌寒彻底安全了再死。”
凌父看着眼前这个一支接一支抽着烟、嚣张跋扈到极点的年轻女子,终于彻底明白了。
她对他无惧亦无敬,却将凌寒的安危置于一切之上,包括她自己的命。
他低头看着药瓶,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讲。”
丁浅挑眉:“明智。”
她倾身向前,语速平稳而清晰,将她的计划和需要凌父配合的环节,细细交代了一遍。
交待完之后,凌父沉默良久,才沉声道:
“别以为你做了这些,我就会对你改观。没有你,他根本不会被卷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丁浅嗤笑一声,满是不屑:“我稀罕?”
她站起身,将燃尽的烟头,径直扔进他手边那杯早已凉透的、价值不菲的茶汤里。
“没有你,他也认识不了我。”
“再说了,当年若不是你们在背后搞那些杂七杂八的算计,事情未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走到门口,回头,留给凌父一个冷淡的侧影:
“老头,咱们俩,谁也别说谁。”
门开了,又关上。
书房里重新陷入死寂。
凌父没有动。
心脏传来沉闷而持久的钝痛。
他打开药瓶取出药,端起茶杯。
目光落在茶汤里那枚缓缓沉底的烟蒂上,最终干咽了药。
他抬手按住心口,缓缓靠进椅背,闭上了眼睛。
这个他眼中“不成体统”、“心术不正”、“只会带来危险”的女人,用最离经叛道的方式,在他面前完成了一场冷静到残酷的摊牌。
生平第一次,凌父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对于其意志和宿命的……敬畏。
他厌恶这条毒蛇的冷血与危险,却无法不震撼于这条毒蛇在濒死之际,竟试图用自己全部的骨血,为他的儿子铺最后一段路。
这种认知,远比任何直接的挑衅,都更深刻地动摇了他坚固多年的世界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