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来自龙石岛的密信打破了红堡的宁静，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砸进了梅葛楼深处。当信纸从老国王枯瘦如柴的手中飘落，却仿佛带着万钧之力压塌了整个红堡。
“人瑞王”杰赫里斯·塔格利安一世，呆呆地坐在窗边的雕花高背椅上，手中握着来自龙山岛的信，就好像是被抽去了灵魂。
守卫在门口的御林铁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没敢说出安慰的话，但是他能清楚地知道天塌了，接到来信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情况。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死寂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房间。巴利斯坦几乎能感觉到空气的重量压在自己的脊背上。
终于，国王杰赫里斯缓缓地转过了身。
只见，几天前还鹤发童颜很是精神矍铄的老国王，此刻如同被无形的刻刀在重新雕凿过--所有的沟壑都更深了，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血肉，只剩下一层灰败的皮囊覆盖在嶙峋的骨头上。
那双曾经洞察世事的紫色眼眸，此刻沉淀着一种无法言喻的东西——那不仅仅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巨大悲痛，悲痛之下埋葬着足以焚毁世界的滔天怒火……
这几种情绪在他眼中疯狂地搅动，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他握着椅子扶手的枯手，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呈现出死尸般的青白色，以几乎看不见的幅度颤抖着。
王储贝尔隆返回龙石岛当天就暴毙的消息，如同投入维斯特洛这潭看似平静湖水中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
尽管王室试图封锁，但如此惊天动地的变故，如何能真正掩盖？流言如同最迅猛的瘟疫，伴随着渡鸦的翅膀和商旅的低语，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七国。每一个角落都在谈论，每一个字眼都带着恐惧、猜疑和……无声的指控。
举世皆惊，同样也举世皆寂！因为谁都不知道再次痛失爱子和继承人的老国王，究竟会如何处理？
可是，各方势力都有意无意看向了旧镇。
旧镇，高耸入云的参天塔如同守护巨人，默默地守护着这里，见证着维斯特洛的兴衰更替。
参天塔内，烛火也无法驱散那种冰冷刺骨的寒意。奥拓·海塔尔站在镶嵌彩色玻璃的高窗前，指节用力到发白，几乎要捏碎手中那张重逾千斤的羊皮纸。
窗外，往日喧嚣的港口仿佛被瞬间冻结，只有零星几条小船胆怯地贴着岸边移动。
“枢机会决定召回王领的所有学士？”他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着石头，干涩而冰冷，回荡在过分安静的书房里。
海塔尔家族的大总管，声音压得极低做出了回应：“是的，伯爵大人。枢机会通过了召回王领所有学士的决议，即刻召回所有服务于王室直属领地——君临、龙石岛等地的学士。他们声称，这是学城最后的尊严，同时也是为了知识的尊严。”
奥拓伯爵猛地转身，烛光在他深陷的眼窝里跳动，映出压抑的怒火。“尊严？他们的尊严就是向铁王座示威？还是说他们以为召回几个学士，就能让杰赫里斯那条老龙低下他高贵的头颅？”
他将羊皮纸狠狠拍在厚重的橡木桌上，震得墨水瓶嗡嗡作响。“现在贝尔隆返回龙石岛当天突然暴毙，我们都知道这是死在东方血魔法的诅咒，可是别人怎么看？整个维斯特洛贵族又会如何看待？”
总管予以沉默，无法给出回答。因为现在任何辩解在贝尔隆那离奇可怖的死状面前、在这异常敏感的时期，而且红堡至今尚未对外做出任何说明。
愤怒在奥拓伯爵胸中翻腾，那是一种被逼入绝境甚至要背负无法洗刷的骂名的憋屈和愤怒。
他海塔尔家族自黎明纪元就已经在维斯特洛繁衍生息，他们流淌着高贵的血脉，守护着知识的灯塔数千年，如今却被描绘成躲在参天塔阴影里对王储下毒的阴险小人！
市井间流传的恶毒歌谣，甚至已经飘进了旧镇的城墙——“灯塔伯爵心肠毒，学士链环绞龙喉…”
“够了！”奥拓低吼一声，像要斩断那些无形的流言蜚语。
他走到巨大的七国地图前，手指重重戳在代表旧镇的标记上。“既然当坦格利安试图威逼学城的时候他们选择用沉默当武器，把学士项链当锁链，那么就让铁王座以及七国贵族尝尝失去学士服务的滋味！告诉枢机会，召回令的范围再扩大一点--召回所有学士。让整个维斯特洛贵族都看看，没有学士辅助七大王国如何运转？”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眼神锐利如刀锋。
“同时，给高庭写信。不，给河湾地所有能收到信的城堡写信！告诉他们，旧镇正遭受无妄之灾，坦格利安的猜忌之火即将焚毁整个河湾地！问问我们‘忠诚’的封君提利尔公爵大人，他的玫瑰是选择在风暴中绽放，还是在龙焰下枯萎？”
奥拓的命令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执行下去。
灰色的信鸦如同不祥的乌云，从参天塔顶的鸦巢扑棱棱飞向七国的四面八方。它们携带的，是旧镇最后的绝望反击，也是绞向王国命脉的第一根绳索。
君临的混乱，来得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迅猛和彻底。
红堡的议事厅内，御前重臣们脸色铁青。
临时替代海塔尔伯爵的新任首相皱着眉头，声音嘶哑地念着最新收到的急报：“风息堡传来消息，其学士梅拉学士已接到学城渡鸦，即刻启程返回旧镇；目前城堡内伤患无人诊治，领主间土地纠纷文书堆积如山而无法裁决。龙石岛传来消息，管理龙穴与记录龙群状态的学士佩特已离开，没有新任学士接任……”
“够了！”
杰赫里斯一世的声音响起，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压抑的殿堂。
老国王坐在铁王座的高台上，那由敌人利剑熔铸而成的冰冷铁王座，此刻似乎正贪婪地汲取着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他看起来更老了，背脊佝偻得厉害，眼皮沉重地耷拉着，仿佛连抬起都需要耗尽力气。但那双偶尔从皱纹深处露出的眼睛，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实质的愤怒，那是一种被彻底触犯逆鳞后的、的“真龙之怒”。
他不再看那些报告，只是挥了挥手，动作带着一种疲惫的决绝。
“告诉那些领主，让他们自己学会处理事务。同时王国将着手建立学校，培养学士和学者。我们将不会再继续依赖学城，这个所谓中立的组织，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贝尔隆就是最好的例子，想必大家也不想要自家的继承人或者是领主，因为同海塔尔家族产生纠纷就莫名死去吧？”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整个大厅的死寂，甚至最后那句话更是直接让所有人背后发凉。贵族之间发生矛盾或者利益冲突很常见，可是谁愿意被这种方式暗杀掉呢？
“至于君临，将驱逐所有的海塔尔家族相关人员，不仅是旧镇成员，还有所有公开为旧镇辩护的廷臣、商人，必须在三日内离开王都。王领舰队彻底封锁黑水湾主要航道，任何悬挂海塔尔帆徽或运载学城货物的船只全部扣押。”
老国王的命令就像冰冷的铁水，浇铸在每个人的心头。
新任首相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鞠躬：“遵命，陛下。”
他明白，这是坦格利安的宣战，也是老国王的怒火。这是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却是撕碎任何想要左右逢源的贵族。
君临城内的反应比红堡的政令更快也更野蛮。消息像瘟疫一样在跳蚤窝、丝绸街和钢铁门内蔓延。愤怒和恐慌，在失去医疗、通讯甚至日常文书解读的困境下，迅速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弑龙者海塔尔！拯救者杰赫里斯。”消息在君临城内传开。
一个售卖旧镇精致玻璃器皿的商铺被砸开了，愤怒的人群涌了进去，精美的杯盏花瓶在粗鲁的践踏下碎裂，发出刺耳的哀鸣。那个胖乎乎的店主人，还试图阻拦这些人，却被一块飞来的石头砸中额头，鲜血糊满了他的脸，在哄笑和咒骂声中被群殴致死。
几个穿着巡逻的士兵站在街角阴影里，抱着手臂冷漠地看着，其中一个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们是王城守备队，他们可是浪荡王子戴蒙·坦格利安的好友。
这位时常混迹跳蚤窝的浪荡王子，出手大方并且极为亲民，在这里可是比国王的命令都好使。现在，旧镇可是谋杀了戴蒙王子的王储父亲，这些人自然是以这种方式来为戴蒙王子报仇出气。
混乱在蔓延。小领主们恐慌的渡鸦挤满了君临的鸦巢，内容大同小异--现在没有学士，领地即将瘫痪，他们请求国王派出学士。
但是国王统治维斯特洛半个世纪，没有人敢说让他向学城低头更是没有人敢说这不对，因为贝尔隆王储之死可是与学城密切相关。
现在，整个维斯特洛的目光，都聚焦在风暴的中心——旧镇。
不过，龙来了。
比起国王命令各大领主自行处理事务并将建立学校培养人才的消息更早到达旧镇。
科拉克休那巨大如同用凝固血块和熔岩塑造而成的身影出现在旧镇上空时，先是引起了一阵茫然的骚动。
随后，尖锐到撕裂耳膜的恐惧尖叫才猛地爆发出来，如同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港口和城市。
“龙！是龙！坦格利安的龙！”
“血虫！科拉克休！是戴蒙王子！”
“坦格利安复仇来了，戴蒙王子为他的父亲复仇来了！”
血红色的巨龙展开遮天蔽日的双翼，每一次有力的拍打都卷起狂暴的飓风，吹得港口桅杆疯狂摇晃，绳索抽打着空气发出噼啪的爆响。
它巨大的阴影如同死亡的幕布，缓缓覆盖了繁忙的旧镇外港。戴蒙·坦格利安骑在龙颈根部特制的鞍座上，黑色的皮甲紧贴着他因激动而绷紧的肌肉，银金色的长发在狂风中乱舞，如同燃烧的火焰。
他英俊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近乎凝固的杀意，眼神锐利如瓦雷利亚钢剑的锋刃，直直刺向参天塔的最高层。
科拉克休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那声音饱含着远古的暴虐和毁灭的欲望，足以让最勇敢的战士肝胆俱裂。似乎，复仇的怒火让这一人一龙都忘记了曾经在瓦兰提斯的恐惧。
港口瞬间陷入地狱般的混乱。水手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尖叫着从船上跳下，推搡着冲向码头栈桥；搬运工扔下货物抱头鼠窜，商贩的摊子被撞翻，水果、香料、布匹滚落一地，在无数只慌乱的脚下化为烂泥。
“目标！下方码头！给我狠狠地烧！”戴蒙的声音被龙吼和狂风撕扯得断断续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命令。
科拉克休血红色的脖颈猛地向后一仰，胸腔如同巨大的风箱般鼓胀起来，暗红色的光芒从它鳞甲的缝隙中透出，越来越亮，仿佛地狱熔炉的炉门被打开。下一秒，一道粗壮得令人绝望的橙金色烈焰洪流，如同天神掷下的火焰长矛，轰然喷吐而出！
轰——！
烈焰精准地舔舐上堆满昂贵香料桶和东方丝绸的码头栈桥。木质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刺眼的火光中扭曲爆裂，昂贵的香料被点燃，爆发出浓烈到刺鼻的异香，混合着木头燃烧的焦煳味和帆绳被烧焦的臭味，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停泊在栈桥旁的两艘大型商船首当其冲，华丽的船帆如同浸透了油的纸，轰的一声化作巨大的火炬，火舌贪婪地向上舔舐着桅杆，将精心雕刻的船首像吞噬。火焰噼啪作响，贪婪地吞噬着一切，滚滚浓烟冲天而起，将旧镇的半边天空染成不祥的灰黑色。
参天塔顶层书房的巨大窗户前，奥拓·海塔尔伯爵僵立着，脸色在窗外映照进来的跳跃火光中变得惨白。
他手中紧握着一份关于河湾地贵族回复的密信，边缘已经被无意识地攥成了湿漉漉的纸浆。他亲眼看着那道毁灭的龙焰从天而降，精准地落在旧镇财富的象征之上。热浪似乎穿透了厚厚的玻璃和石墙，灼烤着他的脸颊。
港口方向的哭喊、爆炸声、建筑倒塌的轰鸣，隐约传来，每一声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神经上。他苦心经营、引以为傲的旧镇码头，此刻正在龙焰下陷入祸害。
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混合着屈辱和恐惧的情绪，就像一把大锤狠狠锤击在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科拉克休那血红色身影再次拔高，巨大的龙翼几乎遮蔽了参天塔的尖顶。戴蒙·坦格利安的声音，灌注了龙骑士特有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躲在塔内、惊魂未定的海塔尔族人耳中：
“奥拓·海塔尔！还有学城的老学究们！你们这群暗杀王储的刽子手和阴谋者，竖起你们的耳朵听好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狂暴的力量：
“我的父亲，贝尔隆·坦格利安，高贵的龙石岛亲王，七国的王储，铁王座的继承人，正是你们这群阴谋家谋害了他，还是以罪被逼的手段谋害了他！他揭穿了你们意图消灭巨龙的可怕阴谋，他指出你们怀着不轨的目的，你们无力辩解还阴谋毒害了他。他高贵的坦格利安之血染红了你们虚伪的‘知识’殿堂，也让整个维斯特洛见证了你们的伪善！现在你，收起你们那些狡辩的谎言和伪善的面目，交出毒害他的凶手！每一个参与者都不能放过！否则——”
他话音刚落西下，巨龙科拉克休猛地一低头，又是一口龙焰喷吐而出！
这一次，目标是港口入口处一块突出海面的巨大黑色礁石！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坚硬的花岗岩礁石在龙焰的恐怖高温下瞬间被融化，赤红的岩浆向水流淌出来，嘶嘶作响地落入海水，激起大片大片翻滚的白雾。那景象就像地狱之门在人间洞开。
戴蒙的声音在蒸汽和爆炸的余音中再次拔高，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否则，这就是参天塔的下场！下次我会烧穿你们学城那自以为是的穹顶，把你们那些沾满阴谋的卷轴和链环，连同你们藏污纳垢的塔楼基石，一起烧成灰！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如果三天之后我没有见到你们交出凶手，就么旧镇就彻底化为焦土！”
说完，科拉克休发出一声震彻天地的胜利咆哮，巨大的龙翼掀起足以掀翻屋顶的飓风，载着它那如同复仇魔神般的主人，在旧镇惊恐绝望的目光注视下，飞上高空最终化作天边一个急速缩小的红色小点。
只留下港口熊熊燃烧的烈焰，熔融的礁石，以及陷入一片死寂的旧镇。焦煳味和热浪弥漫在空气里，那是龙焰的味道，也是毁灭的预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