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乌桓的威胁如同悬顶的利剑,迫使吕布暂缓雷霆扫穴的打算,将重心转向内部整合与战略忍耐。邺城的权力机器在吕布的意志下高效运转,清查田亩、推广屯田、整顿吏治、离间乌桓,每一项事务都在艰难中推进。然而,乱世的棋局从不因一方的暂缓而停滞,蛰伏于兖豫边境的曹操,如同受伤的恶狼,在舔舐伤口的同时,始终用阴鸷的目光寻找着反扑的契机。
河北新政触及豪强利益所引发的细微动荡,以及吕布主力重心北顾的态势,未能逃过曹操细作的眼睛。许都丞相府内,曹操面对着空悬大半的府库账册和军中日渐低迷的士气,那日与荀彧商议的“深根固本、联合四方、待机而动”策略,到了必须付诸行动的时刻。被动困守,终是死路一条,他必须主动出击,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封锁,哪怕此举如同火中取栗。
这一日,来自徐州方向的紧急军报,送到了曹操案头。并非吕布动兵,而是徐州牧刘备,趁着中原混战、吕布整合河北无暇南顾之机,竟在徐州广施仁政,招揽流亡,整顿军备,势力颇有复苏之象。更重要的是,细作探明,刘备与吕布虽有盟约,但关系微妙,吕布对刘备在徐州的坐大,未必没有忌惮之心。
“刘备……织席贩履之辈,安敢屡次窃据州郡!”曹操将绢帛重重拍在案上,因消瘦而更显凌厉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刘备的存在,如同哽在喉间的一根刺,不除不快。更重要的是,徐州地处东南,若拿下徐州,不仅能获得一块喘息之地,更能从东面威胁吕布的青州、兖州南部,甚至可能打通与江东孙权的联系,彻底盘活这盘死棋。
“明公,此乃天赐良机!”谋士程昱眼中闪着精光,出列道,“吕布忙于内政与北疆,刘备新附徐州,根基未稳。我军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东击刘备,吕布未必会全力来援。即便来援,其主力北上防范乌桓,南下之兵必不会多。此战,关键在于快、准、狠!只要速破刘备,全据徐州,我军便有了与吕布周旋的资本!”
曹操闻言,枯瘦的手指在地图上徐州的位置缓缓划过,眼中厉色渐浓。程昱的分析与他不谋而合。这是一场赌博,赌吕布不会为了一个潜在的威胁而倾尽全力与他在徐州决战,赌他能抢在吕布做出有效反应之前,彻底吃掉刘备。
“刘备,枭雄也,关羽、张飞,万人敌。”荀彧在一旁冷静提醒,眉宇间带着忧虑,“我军新败,士气不高,粮草不继,若顿兵坚城之下,吕布援军又至,则危矣。”
“文若所言,操岂不知?”曹操嘿然冷笑,声音沙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然坐以待毙,亦是死路。刘备,疥癣之疾,吕布,心腹之患!趁其病,要其命!若得徐州,我军便有喘息之机,亦可牵制吕布大量兵力,使其首尾难顾!此战,必须打!”
他猛地站起身,久居上位的威势混合着穷途末路的疯狂,让堂下众将谋士无不凛然。“夏侯惇、于禁听令!”
“末将在!”两位大将踏前一步,甲叶铿锵。
“命你二人为先锋,率精兵两万,即日东进,直扑徐州彭城!记住,多张旗帜,虚张声势,做出主力尽出之态,迷惑刘备,务求速战速决!”
“末将领命!”
“曹仁、乐进!”
“末将在!”
“命你二人总领后方防务,严防吕布从兖州西部来袭。各关隘要塞,给吾守死了!”
“诺!”
“程昱、满宠,粮草督运,民夫征调,交由你二人负责,便是刮地三尺,也要保证前线供应!”
一道道命令发出,整个许都的战争机器被强行开动起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曹操站在地图前,死死盯着徐州,仿佛要将那片土地生吞活剥。
几乎在曹军异动的同时,潜伏在许都附近的吕布细作,便以最快速度将消息传回了邺城。当这份加急军报送到吕布手中时,他正在听取枣祗关于屯田进展的汇报。
“曹操东击刘备?”吕布放下军报,眉头微蹙,但并未感到太多意外。在他看来,这是曹操在绝境中唯一合理的反击方向。现代博弈论思维让他瞬间推演出多种可能。救不救刘备?如何救?
他立刻召来了陈宫、陈杉、高顺、张辽等核心幕僚。众人闻讯,反应各异。
“主公,此乃曹操狗急跳墙之举!”张辽率先道,“刘备虽与我有盟,然其志不小,在徐州收揽人心,恐非久居人下之辈。曹操攻刘,可谓两虎相争。我军或可坐观其变,待其两败俱伤,再收渔利。”这是典型的现实利益考量。
高顺沉默片刻,也道:“我军重心在北,新军初练,粮草转运艰难。若主力援徐,则北疆空虚,若乌桓趁机大举入寇,后果不堪设想。”
陈宫却持不同意见:“主公,不可不救!刘备若败,曹操全据徐州,则其势复振,可从东面威胁我青、兖之地,届时我将面临北有乌桓、东有强曹的不利局面。且刘备若亡,天下诸侯如何看待主公?联盟信誉何在?今后谁还敢依附于我?救刘备,即是保徐州,亦是维护主公信义与战略态势!”
陈杉补充道:“宫令史所言极是。然援救需讲求策略。我军确不宜主力尽出,陷入徐州泥潭。可派一员上将,率精锐步骑,星夜驰援,协助刘备守城,挫敌锐气。同时,主公可亲率一部主力,陈兵于我兖州西部边境,做出威胁许都、断其归路之势。曹操后方空虚,必不敢久留徐州城外。此乃‘围魏救赵’之策,可迫其退兵。”
吕布听着麾下文武的争论,脑中飞快权衡。张辽、高顺的担忧是现实的,陈宫、陈杉的分析是长远的。他欣赏刘备的能力,也忌惮其潜力,但更清楚此刻让曹操轻易拿下徐州的危害更大。一个稳定的、可以作为缓冲和牵制的刘备,符合他目前的战略利益。而且,正如陈宫所言,信义是重要的政治资本。
“不必再议。”吕布最终拍板,声音果断,“刘备,必须救!曹操,必须打!”
他目光扫过众将:“高顺、张辽听令!”
“末将在!”
“命高顺率陷阵营,张辽率五千狼骑及一万精锐步卒,即刻出发,轻装简从,以最快速度驰援徐州,听从刘备调遣,务必协助其守住彭城等要地,击退曹军!”
“末将领命!”高顺、张辽抱拳,眼中燃起战意。
“文远,你熟悉江淮地形,与刘备也曾并肩作战,此行由你为主将,高顺辅之。遇事多与刘备、陈登商议,但需保持我军独立性,不可被其轻易消耗。”
“辽明白!”
“其余诸将,随我整备兵马,移师兖州东郡!我要让曹操知道,他的老巢,还在我的兵锋之下!”
“诺!”
军令如山,邺城刚刚平静不久的气氛再次被战争的紧迫感取代。马蹄声、传令声、兵甲碰撞声不绝于耳。高顺、张辽点齐兵马,携带十日干粮,如同离弦之箭,冲出邺城,向着东南方向的徐州疾驰而去,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吕布则站在城头,遥望兖州方向。秋风吹动他玄色的披风,猎猎作响。他一手推动内政革新,一手应对边疆烽火,如今又要分心东南战局。这多重压力之下,他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冷静。这就是霸主的道路,永远充满了挑战与抉择。他倒要看看,曹操这困兽的反扑,能有多大的力道。而远在徐州的刘备,接到曹操大军压境的消息时,那份刚刚稳固不久的从容,想必也已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