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良授首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裹挟着战场尚未冷却的血腥气,先于吕布的回师队伍抵达了官渡大营。短暂的振奋之后,是更深的沉寂。所有人都明白,这并非终结,而是更猛烈报复的开端。吕布率狼骑主力返回官渡时,夕阳正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投射在满是车辙印和马蹄坑的泥地上,玄色披风上沾染的尘土与暗红血渍在余晖中模糊成一片。
果然,翌日清晨,北岸便传来了新的动向。斥候飞马来报,袁绍闻颜良死讯,震怒异常,痛斥诸将无能,旋即点派大将文丑,并着新近率部来投、被袁绍暂且安置军中的刘备,率精骑八千,步卒两万,渡河追击,意图趁吕布军新胜疲惫、立足未稳之机,扳回一城。
“文丑骁勇,更兼报仇心切,其势必急。”陈宫指着沙盘上袁军可能的渡河点,“刘备……此人虽兵微将寡,然关羽新立大功,其部亦不可小觑。彼等若合兵一处,紧追不舍,恐扰我军回撤,甚至威胁官渡侧翼。”
吕布凝视着沙盘上那道代表黄河的蜿蜒蓝线,目光在几个可能被选为渡口的地方逡巡。文丑不是颜良,虽同样勇猛,却多了几分谨慎,且此番带有步卒,显然不是单纯的骑兵追击。直接回头迎战,即便能胜,狼骑连续奔波作战,体力损耗巨大,难免伤亡惨重。
他手指缓缓划过官渡以东一片地势略有起伏的区域,那里标记着“南阪”二字。“传令,将后军携带的部分辎重、旗鼓,沿途丢弃,尤其在南阪左近,多弃财物帛缎,做出溃逃假象。”
“主公欲诱敌?”张辽立刻会意。
“文丑性骄,新失颜良,必欲雪耻。见我‘溃逃’,又有财物可掠,其部必争。待其阵型散乱,士卒争夺财物之时……”吕布眼中寒光一闪,“便是破敌之机!”
他迅速点将:“文远,你率两千狼骑,多带弓弩,伏于南阪左侧林密处。待敌军乱,听号角为令,拦腰击之!高顺,你引一千陷阵营步卒,伏于右侧土丘之后,堵其归路,不许放走一人!其余兵马,随我居于阪后高地,以为策应!”
军令如山,各部立刻行动。丢弃的辎重车、散落的钱帛、甚至几面破损的军旗,被有意无意地遗落在通往南阪的道路上,在初夏的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文丑与刘备率军渡过黄河,一路行来,果然见到不少吕布军“仓皇”撤退时遗落的物品。起初文丑尚存警惕,督促部队快速行进,但随着看到的“战利品”越来越多,甚至有几辆看似载满财帛的马车倾覆在路旁,一些袁军骑兵的眼睛开始发红,队形也开始出现散乱的迹象。
“将军,吕布军心已溃!此乃天赐良机,当速追之!”麾下将领纷纷请战。
文丑望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南阪地势,又回头看了看那些已经开始不听号令、下马争抢财物的士卒,心中那根名为谨慎的弦,在雪耻和贪念的双重拉扯下,终于崩断。“传令!加速前进,擒杀吕布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军令一下,本就躁动不安的袁军更是如同脱缰野马,尤其是那些骑兵,争先恐后地向前冲去,步卒队伍也被拉得七零八落,整个行军阵列彻底失去了章法。刘备在后方看得眉头紧锁,他试图约束本部人马,但声音淹没在巨大的喧嚣中,只能暗自警惕,令关羽、张飞护住两翼,放缓了前进速度。
当文丑的先头部队大部分涌入南阪那道并不宽阔的谷地,士兵们疯狂扑向那些散落的财物,甚至为了争夺一匹锦缎而互相推搡、拔刀相向时,一声凄厉而绵长的号角声,陡然从左侧的山林中炸响!
早已蓄势待发的张辽,如同潜伏已久的猎豹,猛地跃出!两千狼骑如同两道灰色的铁钳,从山林中呼啸而出,箭矢如同疾风骤雨,泼向混乱不堪的袁军!
“有埋伏!”
“快结阵!”
惊慌失措的呐喊瞬间取代了争夺财物的喧嚣。袁军士卒有的还在弯腰捡拾,有的则慌忙寻找兵刃,有的试图向中间靠拢,整个谷地乱成一锅滚粥。文丑又惊又怒,连声大吼,试图收拢部队,但在狼骑精准而凶狠的切割下,任何集结的企图都被迅速打散。
与此同时,右侧土丘后,高顺率领的陷阵营步卒如同钢铁城墙般现身,封死了谷地的出口。他们沉默地推进,长枪如林,大盾如山,将试图向后逃窜的袁军毫不留情地捅翻、砸倒。
吕布立于阪后高地,冷静地俯瞰着整个战场。他看到文丑在亲兵护卫下,兀自挥刀死战,试图杀出一条血路,其勇悍确实名不虚传,接连砍翻了数名狼骑。但也正因如此,他那身显眼的铠甲和帅旗,成为了战场上最醒目的靶子。
“曹性。”吕布淡淡开口。
身旁一名面容精悍、眼神锐利的将领应声出列,他手中握着一张格外粗壮的黑漆弓,正是军中着名的神射手曹性。
“射杀文丑。”吕布的命令简短而冰冷。
曹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取出一支特制的三棱破甲箭,搭上弓弦。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后仰,双臂肌肉贲张,那张强弓被拉成了满月。他的目光穿越数百步的距离,穿过战场上纷乱的人影和飞扬的尘土,牢牢锁定了那个正在奋力搏杀的魁梧身影。
弓弦震动,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嗡鸣。
那支破甲箭如同黑色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离弦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近乎笔直的、致命的轨迹!
文丑正格开一名狼骑的劈砍,忽觉一股恶风扑面,心下骇然,下意识地偏头侧身,却已然晚了半步!
“噗嗤!”
箭矢精准地从他颈侧铠甲与头盔的缝隙间钻入,强劲的力道带着他的脑袋猛地向后一仰!
文丑的动作瞬间僵住,手中长刀当啷落地,他徒劳地伸手想去捂住脖子上那个汩汩冒血的窟窿,喉咙里发出几声嗬嗬的怪响,眼中的凶悍迅速被惊愕和死灰取代。庞大的身躯晃了晃,推金山倒玉柱般从马背上栽落,溅起一片尘土。
“文丑已死!”曹性收弓,沉声汇报,语气平静无波。
主将阵亡的消息如同最后的丧钟,彻底摧毁了袁军残存的抵抗意志。谷地中的厮杀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戮与追亡。
远处的刘备,早在号角响起、伏兵四出的那一刻,便已心知中计。他见文丑军瞬间崩溃,知事不可为,毫不迟疑,立刻下令本部人马后队变前队,在关羽、张飞的掩护下,急速向黄河岸边退去,甚至来不及收拢那些陷入重围的文丑残部。
吕布看着刘备军旗帜整齐地远遁,并未下令追击。他的目的已经达到,阵斩文丑,重创其追兵,足以让袁绍短时间内不敢再轻举妄动。他需要时间消化这场胜利,也需要时间,应对袁绍接下来必然更加疯狂的报复。
战场渐渐沉寂下来,只剩下伤兵的哀嚎和乌鸦盘旋的聒噪。浓烈的血腥味几乎凝成了实质,与泥土、汗水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口鼻之间。吕布策马缓缓走下高坡,马蹄踏过浸满鲜血的泥泞,踏过散落的财物和残缺的尸骸。
他在文丑那具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尸体前稍作停留,目光扫过那张扭曲而狰狞的脸,随即移开,望向北方。连折两员顶尖猛将,袁本初,你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