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二年十一月二日，星期日。
上甘岭的炮火，在经历了两天短暂而压抑的沉寂后，再次以撕裂天空的姿态爆发。
这一次，冲锋的不再是m-1步枪高过头顶、满身“Lucky Strike”香烟味道的美国兵。
换上来的，是南朝鲜第九师。这支由白善烨一手调教出来的“白马师”，是李承晚的王牌。师长金钟五，一个面目阴沉、极度渴望功勋的军官，在范弗里特的催逼下，把他的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团全部推上了一线。
他们的战术，比美国人更野蛮，更不计后果。
志愿军指挥部。李云龙的铅笔，重重地戳在了597.9高地的代号上。
“来了。”他轻声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参谋长解方将一份电报放在他面前，神色凝重。“刚收到的。凌晨四点，南朝鲜第九师，在美军第一百四十炮兵营和第九十五炮兵营的支援下，向我十五军四十五师阵地，发动了‘阿岘’攻势。”
“阿岘？”李云龙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是南朝鲜军自己的命名。”解方解释道，“他们把597.9高地，称为‘阿岘’。金钟五的口号是，用两万人的性命，也要拿下这个山头，为美七师洗刷耻辱。”
“两万人？”李云龙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冰冷的讥讽，“他金钟五有两万人吗？范弗里特这是舍不得自己的崽，拿南朝鲜人的命来填这个无底洞。鬼蜮伎俩，一点没变。”
“老李，不能小看。”解方在地图上标出了敌军的进攻箭头，“南朝鲜第九师，这次是三个团齐头并进。二十八团和三十团，主攻597.9高地。同时，南朝鲜第二师的十七团和三十一团，也在疯狂进攻537.7高地北山。敌人是两个高地，一起下手。”
指挥所里的气氛，瞬间又绷紧了。刚刚打退了美七师，战士们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更残酷的消耗战又开始了。
“滴铃铃——” 电话是秦基伟打来的。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火药味。
“李参谋长！南朝鲜的兵疯了！他们是整连整排的往上冲！我们的炮火刚打下去，第二波又上来了！妈的，跟疯狗一样！”
“老秦。”李云龙的声音很稳，和秦基伟的焦躁形成了鲜明对比，“你的四十五师，是哀兵。哀兵是拿来打胜仗的，不是拿来诉苦的。崔建功呢？”
“老崔在前面！他把指挥所顶到炮弹坑里了！”秦基伟喊道。
“告诉崔建功。”李云龙一字一句地说，“敌人换了打法，我们也得换。美国人怕死，我们用白刃战对付他。南朝鲜兵不怕死，那我们就用炮火。我不要你的人和他们拼刺刀，我不要你打反冲锋。”
“不反冲锋？”秦基伟愣住了，“那阵地丢了怎么办？”
“阵地，就是个诱饵。”李云龙的声音冷酷得像一块冰，“我把阵地给你，你上来。我用炮火覆盖你。你再上来，我再覆盖。我十五军的炮兵团，十二军的炮兵集群，不是吃素的。我要你把597.9高地，变成南朝鲜第九师的屠宰场。”
“用我们的炮火，对他们进行‘范弗里特弹药量’。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明白了！”秦基伟瞬间领悟了李云龙的战术意图。
“你明白还不够。”李云龙补充道，“马上给十二军李德生通报。南朝鲜二师也在打他。你们两个军，现在是并肩作战。炮火要协同。谁的阵地压力大，炮火就往谁那里集中。这是命令。”
放下电话，解方忧心忡忡：“老李，这等于是把我们的炮兵阵地，长时间暴露在敌人的反炮火之下。我们的炮，没有美国人多。”
“所以，要打得精。”李云龙的铅笔指向了地图上的几个坐标，“我们的炮，不打散兵。我们的炮，不打冲锋。我们的炮，专打敌人的集结区。专打他们的炮兵阵地。专打他们的指挥所。”
“命令炮兵参谋，给我把敌人的炮火观测点，一个个拔掉。把敌人的炮兵阵地坐标，实时传给前线的重炮群。我要让金钟五，变成一个瞎子，一个哑巴。”
十一月三日。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
南朝鲜第九师三十团，在团长金致浩的亲自督战下，对597.9高地的主峰发动了十三次冲锋。
四十五师师长崔建功，把刚从医院回来的老兵，把师部的文书、警卫员，全部组织起来，编成了补充队。
“报告！”秦基伟的电话，每隔半小时就打来一次。 “九号阵地失守！敌人上来了！” “炮火覆盖！坐标xxx，xxx！” “敌人退了！又上来了！妈的，他们在用尸体堆路！”
而在另一边的537.7高地北山，李德生指挥的十二军三十五师，同样在浴血奋战。
“李参谋长！”李德生的嗓门比秦基伟还大，“南朝鲜二师的十七团，也他娘的是一群疯子！我们一个连，打得只剩下十几个兵了。但是你放心，阵地还在我手里！他们想上来，得踩着我李德生的尸体！”
李云龙拿着两个话筒，他的大脑，就像一台最高速的计算机，在疯狂运转。
“老秦，敌人三十团是强弩之末。你的二十九师，该动一动了。用一个营，夜间摸上去，把三十团的指挥所给我端了。” “老李（德生），你那边不是主攻。拖住。你的人，多在坑道里打。把南朝鲜二师，给老子拖垮。”
他放下电话，对解方说：“通知后勤。弹药消耗，翻一倍。告诉他们，我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我要炮弹。前线的炮，不能停。”
解方看着李云龙布满血丝的眼睛：“老李，你变了。”
“哦？”李云龙停下手里的铅笔。
“要是以前在独立团，你早提着刀子冲上去了。你哪受得了在这里算计炮弹坐标。”解方感慨道。
李云龙苦笑了一下，他摸了摸桌上那个已经干瘪的苹果。那是上个星期，秦基伟从坑道里带出来的。
“老解，人总是要变的。我李云龙的命，现在不是我一个人的。是这几十万志愿军战士的。我多算计一分，前线的战士，就可能少流一滴血。”
“我以前打仗，靠的是一股子野劲。现在我明白了，打仗，打的是钢铁，是后勤，是计算。”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更是人。是这股子，我们中国军人，宁死不退的意志。”
“南朝鲜第九师，他们有这股意志吗？他们没有。他们是给美国人当狗。狗，打得再凶，它也是狗。打疼了，它第一个跑。”
十一月四日。
南朝鲜第九师师长金钟五，在他的指挥所里，接到了范弗里特的最后通牒。 “如果明天还拿不下三角山，你和你的第九师，就地解散。”
金钟五疯了。他把手里最后的预备队，二十八团，全部压了上去。
这一天，上甘岭迎来了自十月十四日以来，最密集，最残酷的炮火和冲锋。
南朝鲜军的士兵，在美国督战官的逼迫下，甚至来不及整顿队形，就一批一批地冲向志愿军的阵地。
“报告！”十五军的电报。 “四十五师一百三十五团，坚守五号阵地的八连，遭遇敌一个营的围攻。全连，除三名重伤员退入坑道，其余，全部牺牲。”
“报告！” “四十五师师长崔建功，炮弹落在了指挥所旁边。负伤。他拒绝后撤。”
“报告！” “敌人二十八团，突破了我们的前沿。正在向主峰推进。”
指挥所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秦基伟的电话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李参谋长！我顶不住了！崔建功那个团，打残了！我请求，我请求把军预备队，二十一军的增援部队调上来！”
李云龙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秦基伟！”他低吼道，“你慌什么？敌人也到了极限！二十八团，是他们最后一支力量！你手里还有二十九师！你还有军属炮兵团！”
“给我顶住！用你所有的炮火，把敌人给我压下去！这个时候，谁先眨眼，谁就输了！”
“老李，”解方拉了拉他的袖子，“再不增援，四十五师，就真的要打光了。”
李云龙一把甩开他。“打光了，也得顶。这是决战。这是和敌人的意志在拼命。我今天要是退了，我们前二十天流的血，就全白流了。”
他抓起电话，接通了炮兵指挥部。
“我是李云龙。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三分钟后，我要597.9高地主峰前沿，变成一片火海。我命令，所有喀秋莎，所有一百五十五毫米重炮，给我进行一次饱和式射击。坐标xxx，xxx。三分钟。就三分钟。”
放下电话，他死死地盯着沙盘。
三分钟后，地动山摇。志愿军的炮火，第一次在白天，对一个如此近距离的目标，进行了毁灭性的覆盖。
正在冲锋的南朝鲜二十八团，成建制地消失在了火海之中。
秦基伟的指挥所，在剧烈的震动中，鸦雀无声。
许久，电话那头传来秦基伟近乎虚脱的声音：“敌人……敌人退了。退下去了。李参谋长，你，你……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
李云龙没有笑。他只是疲惫地坐了下来。
“天才？”他喃喃自语，“这世上，哪有什么天才。这都是拿战士的命，换来的。”
十一月五日。
奇迹发生了。
一向喧嚣的上甘岭，突然安静了下来。
从凌晨到中午，南朝鲜第九师，没有再发动一次营级以上的进攻。
“怎么回事？”指挥所里的参谋们议论纷纷。 “南朝鲜军，是不是在憋什么坏水？”
李云龙和解方，站在地图前，也感到了疑惑。
“情报组。”李云龙喊道，“立刻查明敌人动态。我要知道金钟五，在干什么。”
下午，一份加急情报，送到了李云龙手里。
“老李。”解方拿着电报，手都在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
“念。”
“联合国军指挥部。十一月五日。美第八集团军司令范弗里特，正式下令，停止对597.9高地（三角山）的进攻。‘摊牌行动’，在597.9高地方向，彻底失败。”
指挥所里，先是死一般的沉寂。 然后，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赢了！我们赢了！” “美国佬！南朝鲜！都滚蛋了！”
参谋们把军帽扔到了空中，许多身经百战的汉子，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李云龙，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这二十多天绷紧的神经，在这一刻，才真正松弛下来。
他赢了。 他用两个军的残部，顶住了敌人三个主力师的轮番进攻。他用劣势的炮火，打赢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炮战。
“老解。”他抓住解方的胳膊，“我们，守住了。守住了五圣山。”
“是啊。”解方也眼圈泛红，“守住了。但是……南朝鲜第九师，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团，三个团，全部被打残。伤亡，超过八千人。他们，完了。”
“这是他们自找的。”李云龙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给美国人当狗，就要有被乱棍打死的觉悟。”
“不过……”李云龙的目光，转向了地图上的另一个点。 537.7高地北山。
“报告！” 欢呼声未落，一个不合时宜的报告声响起。
“十二军急电。537.7高地。南朝鲜第二师，攻势未停。敌人十七团和三十一团，还在发动进攻。”
指挥所里的欢呼，又一次戛然而止。
李德生的电话，也紧跟着打了进来。 “李参谋长！他娘的，怎么回事？怎么光打老子这边？秦基伟那边怎么没动静了？南朝鲜的兵，是不是全跑到我这来了？”
李云龙苦笑。他知道，范弗里特这个老狐狸，还是留了一手。
他放弃了597.9，这个他啃不动的骨头。但是，他不愿意承认彻底失败。他把进攻的压力，全部转移到了537.7高地，这个相对次要，但同样能牵制志愿军兵力的“狙击兵岭”。
“老李（德生）。”李云龙拿起电话，“你猜对了。上甘岭的‘大戏’唱完了。现在，轮到你那边唱‘独角戏’了。”
“什么意思？”李德生一愣。
“范弗里特，在597.9认输了。但他想在537.7，找回点面子。他把南朝鲜第二师，当成了最后的赌注。”
“他娘的！当老子是软柿子？”李德生骂道，“李参谋长，你给句痛快话，怎么打？”
李云龙看了一眼沙盘。597.9高地，已经插上了红旗。而537.7高地，还处在反复的拉锯中。
“老李。”李云龙沉声说道，“上甘岭战役，第一阶段，是十五军的坑道坚守。第二阶段，是十二军和十五军的联合反击。第三阶段，是两个军的炮火歼灭战。”
“现在，第四阶段开始了。”
“第四阶段？”
“对。”李云龙的铅笔，在537.7高地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却异常坚定的圈。
“敌人，不叫它537.7高地北山。美国人，叫它‘狙击兵岭’（Sniper Ridge）。”
“狙击兵岭？”李德生重复着这个名字。
“那好。”李云龙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新的，精密的杀气，“你就给我把这个山头，打成名副其实的‘狙击兵岭’。把你的三十五师，所有的神枪手，所有的炮手，都给我撒出去。把冷枪冷炮，给我打出花来。”
“大仗，打成了小仗。小仗，要打成歼灭战。我要你用最小的代价，给敌人造成最大的伤亡。我要让南朝鲜第二师，流尽最后一滴血。我要让范弗里特，输得连底裤都不剩。”
“是！”李德生的声音，兴奋了起来。
十一月六日至十一月八日。
上甘岭的主峰597.9高地，真正平静了下来。十五军的战士们，开始了艰苦的阵地修复工作。他们从坑道里走了出来，迎着朝鲜冬日刺眼的阳光，重新构筑着他们的“钢铁长城”。
而在他们侧翼的537.7高地北山，枪声，反而变得更加清脆，也更加致命。
十二军三十五师的战士们，展开了“冷枪冷炮”运动。
“报告！” “我三十五师一零三团，狙击手张三，今日战果，击毙敌军七名。” “报告！” “我军炮兵，零星炮击，摧毁敌军暗堡三个，机枪火力点五个。”
南朝鲜第二师的士兵，只要敢在阵地上露头，立刻就会招来致命的子弹。他们想喝口水，想上个厕所，都可能一去不复返。
志愿军指挥部。
李云龙正在听取狙击兵岭的战果汇报。
解方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报纸。 “老李，国内的。人民日报。《上甘岭，英雄的山》。”
李云龙接过报纸。 他看到了那些熟悉的名字：黄继光，邱少云。 他看到了那些熟悉的高地：597.9，537.7。
“英雄的山。”他低声念着，“是啊，是英雄的血，染红了这座山。”
他折起报纸，小心地放进怀里。
“老解。” “在。” “通知后勤。给十二军三十五师，多送点黄豆。炒黄豆，下酒。不，不能喝酒。炒黄豆，磨牙。” “是。”
“还有。”李云龙站起身，走到了指挥所的洞口。 十一月的寒风，已经刮得人生疼。
“给秦基伟，给李德生，发报。” “上甘岭战役，我们打赢了。但是，战争，还没有结束。” “让战士们，把枪擦亮。把工事修好。”
“这个冬天，会很冷。但只要我们在，五圣山，就永远是中国的五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