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三年一月十一日,腊月二十六。
风雪稍停,但这并不意味着暖和,反而是更彻骨的干冷。朝鲜半岛中线的上甘岭至丁字山一线,空气像凝固的玻璃,稍微碰一下就要碎掉。
第24军军部指挥所里,炉火烧得正旺,偶尔爆出一两个火星子。
李云龙正坐在一张行军床边,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美军《步兵操典》翻译本。他鼻梁上那副只有一条腿的黑框眼镜滑到了鼻翼上,但他没扶,只是眯着眼睛,像个老学究一样逐字逐句地研读。现在的李云龙,手里拿的不再是驳壳枪,而是红蓝铅笔和计算尺。
老皮,你听听这段。李云龙用铅笔头敲了敲书页,头也不抬地说道,美国人这上面写着,在发动进攻前,必须进行饱和式火力准备,步兵要在火炮延伸射击后的两分钟内切入敌方阵地。两分钟,哼,这帮美国佬把打仗当成做化学实验了,以为那是定闹钟呢。
第24军军长皮定均正在擦拭他的配枪,闻言抬头笑道:老李,你这几天天天抱着这本破书啃,是不是要把范弗里特的肠子都看穿了?
李云龙合上书,摘下眼镜,哈了口气,用衣角仔细擦拭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范弗里特这个老鬼子,最近在丁字山(t-bone hill)方向憋着坏呢。情报显示,美军第7师在后方搞了个模拟演习场,地形和咱们的丁字山一模一样。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要搞一次教科书式的进攻,演给某些大人物看。
皮定均神色一凛:你是说,他们要把丁字山当成表演舞台?
没错。李云龙重新戴好眼镜,走到地图前,手指在那块像个丁字形的高地上划过,这一横是205高地,这一竖就是咱们控制的阵地。这地方地形狭窄,兵力展不开。他们如果真要大打,那就是为了试验新战术。咱们得给他们准备点特殊的见面礼。
一月十二日,阴云密布。
李云龙带着两名参谋,悄悄摸到了70师214团的前沿阵地。这里是着名的上甘岭防线的延伸,也是冷枪冷炮运动最活跃的地段。
在一处伪装得极好的狙击位里,李云龙见到了那个在全军都传开了的神枪手苗子——张桃芳。
此时的张桃芳还稍显稚嫩,正趴在雪窝子里,手里端着那杆不带瞄准镜的莫辛纳甘步枪。
首长好!张桃芳想起身,被李云龙一把按住。
趴着别动。李云龙蹲在他身边,透过观察孔往外看,听老皮说,你小子这几天战绩不错,才上来半个月,就干掉了七八个?
张桃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报告首长,主要是敌人有时候太猖狂,敢在阵地上晒太阳。
李云龙没有像以前那样大声夸奖,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开一页:光凭感觉打不行。你看,现在的气温是零下三十度,空气密度大,子弹飞行阻力也大。在这个距离上,弹道会比平时低两厘米。你瞄准的时候,得把这个变量算进去。还有,你看对面那个美军哨位,他们换岗的时间是每两小时一次,但这几天变成了每三小时一次,这说明他们在节省体力,准备大动作。
张桃芳听得目瞪口呆:首长,您连这都算出来了?
李云龙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深沉:打仗就是算账。你多算一分,咱们就多一分胜算。小子,好好练,这杆枪在你手里,要比大炮还管用。你就是咱们阵地上的钉子,要钉得死死的,让美国人拔不动,还要扎手。
离开前,李云龙特意嘱咐团长:给这些神枪手每人发一副皮手套,把食指剪掉。手冻僵了,再好的枪法也是白搭。
一月十三日,美军侦察机异常活跃。
从早上开始,几架L-19侦察机就像苍蝇一样,在丁字山上空盘旋,时不时扔下几枚烟雾弹,似乎在校正坐标。
李云龙站在掩体里,举着望远镜观察。
看来快了。李云龙对身边的参谋长张震说,他们在测绘咱们的坑道口坐标。老张,传我命令,从今天起,所有的坑道口都要进行伪装作业。白天烧湿柴火,制造假炊烟,位置要偏离真洞口五十米。晚上要在假阵地上点灯,把敌人的火力引过去。
张震点点头:这招叫移花接木?
这叫灯下黑。李云龙冷笑一声,美国人太依赖技术了。他们以为坐标是对的,炸弹就会落对地方。咱们就给他们造个假坐标。还有,把咱们那几门山炮都推回坑道里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露头。哪怕敌人把屎盆子扣在头上,也得给我忍着。
正说着,一架敌机突然俯冲下来,对着假阵地就是一通扫射。
李云龙纹丝不动,只是淡淡地记录着:F-80,俯冲角度45度,拉起高度600米。看来他们的新飞行员不少,技术还是嫩了点。
一月十四日,抓舌头。
为了确切掌握美军的进攻时间,必须抓个活口。这个任务落到了侦察连的头上。
夜里,李云龙坐在步话机前,亲自指挥这次渗透行动。
洞幺,我是长江。李云龙的声音通过电波传到潜伏在敌后的侦察排长耳机里,动作要轻。记住,我要的是活的,死的不要。如果暴露了,宁可放弃任务,也要把人给我带回来。
这一夜,李云龙一直守在电台前,手里攥着一把干红枣,一颗接一颗地嚼着。这是他缓解紧张的方式。以前他会喝酒,现在他是高级参谋,得时刻保持清醒。
凌晨三点,电台里传来了两声轻微的敲击声。
李云龙猛地站起来:成了!
抓回来的是个美军中士。经过连夜审讯,结合之前的情报,李云龙终于拼凑出了美军行动的全貌:代号斯麦克(SmAcK),意为痛击。这是一次以此为名的空地联合实弹演习,他们甚至邀请了记者和高级将领来观摩。
好大的排场。李云龙看着审讯记录,把铅笔往桌上一扔,把打仗当戏看,还要卖票?行啊,那咱们就给他们好好演一出。
一月十五日,后勤告急。
大雪封路,运送弹药的车队被堵在了五里坡。
李云龙听到汇报,火气差点没压住。他摘下眼镜,想摔,手举到半空又停住了,轻轻放在地图上。
别跟我说困难。李云龙盯着后勤部长,咱们在前面跟美国人玩命,后面连子弹都供不上?车上不去,就用马驮;马不行,就用人背!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天天亮之前,我要的那些反坦克地雷必须送到丁字山。少一颗,我拿你是问!
后勤部长一脸难色:首长,战士们已经两天没吃热乎饭了……
李云龙深吸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然坚定:我知道大家苦。但现在是节骨眼上。告诉战士们,等这仗打完了,我李云龙亲自去炊事班给他们杀猪。现在,就是爬,也要把弹药给我爬上去。
当天下午,李云龙也没闲着。他带着几个参谋,亲自去二线阵地组织民工队和机关干部,排成了一条长龙,硬是在雪地里踩出了一条运输线。他自己也扛了一箱手榴弹,走在队伍里。
有些年轻参谋想帮他扛,被他瞪了回去:怎么?嫌老子老了?当年过草地的时候,老子背着两个伤员都能走!
一月十六日,暴风雪前夕。
所有的迹象都表明,美军的进攻迫在眉睫。
李云龙召集了所有团级以上干部开会。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同志们,明天或者后天,美国人就要动 手了。李云龙指着沙盘,声音不高,但字字千钧,他们想搞立体攻势,飞机炸、大炮轰、坦克冲。咱们怎么对付?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咱们只有一招,就是反斜面战术。当前坡阵地遭遇毁灭性打击时,除了观察哨,所有人员全部撤入坑道和反斜面。把表面阵地让给他们。
让给他们?一位团长有些不解。
对,让给他们。李云龙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让他们上来。等他们的步兵在那光秃秃的山顶上立足未稳,以为胜利在望的时候,咱们的迫击炮群就对着自己的阵地打!这时候,坑道里的部队再反冲出来,来个中心开花。这叫关门打狗。
他接着说道:还有,工兵埋设的地雷,不要埋在阵地前沿,要埋在阵地侧翼的死角。那是他们坦克规避火力时的必经之路。我要让他们的坦克变成咱们的活靶子。
散会后,李云龙把70师师长萧应棠单独留了下来。
老萧,丁字山是你的防区。你给我记住了,这仗不在于杀伤多少敌人,而在于打脸。美国人请了那么多记者,咱们要让他们把脸丢到姥姥家去。你要沉住气,不到最后一刻,咱们的暗火力点绝对不能暴露。
萧应棠敬了个礼:放心吧老李,我这口袋已经张开了,就等他们往里钻。
一月十七日,大雪纷飞。
这是一周的最后一天。整个丁字山笼罩在白茫茫的雪幕中。
李云龙站在观察口,看着外面漫天的风雪。
老天爷都在帮咱们。李云龙对皮定均说,这么大的雪,美国人的飞机起降受限,他们的空中优势就要打折了。
皮定均递给他一个烤红薯:老李,你这几天这心操得,头发都白了不少。
李云龙接过红薯,烫得左右手倒换:白了怕什么?只要能把这帮强盗赶出去,老子就是变成光头也乐意。
正说着,前沿电话响了。
报告首长,对面美军阵地上开始播放音乐了,还升起了好几面彩旗。
李云龙一听,乐了:好家伙,还真把这当成运动会开幕式了?告诉前沿,给他们加点料。让文工团的同志,用咱们的大喇叭,给他们放一首《波兰舞曲》,给他们助助兴。
这天晚上,李云龙没有睡。他在笔记本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最后的作战部署。每一个坐标,每一个时间节点,都经过了他无数次的推演。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晋西北的那个土坡上,手里握着大刀,准备冲锋。但现在的他,更像是一个冷静的棋手,在棋盘上布下了天罗地网。
老赵啊老赵,要是你在就好了。李云龙对着昏暗的灯光喃喃自语,你肯定会说我这仗打得有章法了。以前我是个莽夫,现在我也学会了用脑子杀人。这都是被逼出来的啊。
窗外的风雪越来越大,掩盖了一切声响。但在那寂静的雪原之下,几万名志愿军战士正像猎豹一样蛰伏着,等待着那个雷霆万钧的时刻。
丁字山,这座并不起眼的小山包,即将成为震惊世界的焦点。而李云龙,就是那个在幕后拉动引线的操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