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哪儿去!”
望幽叹了口气,她专门挑了芩菡服下绛霞兰后昏睡的时间,没想到会被苍泽逮个正着。
“出去遛弯儿。”望幽敷衍回道。
苍泽脸色难看,
“你当我是傻子吗?”
望幽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一脸无辜。
苍泽气极,
“我没功夫跟你贫,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房里。”
望幽撇了撇嘴,
“苍叔,你可管不了我。”
从小到大,她何时听过他的话。
苍泽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你要去玉京,你娘让我看着你。”
望幽闻言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平静道,
“既然你知道,那你更应该明白我为何要去。”
应天前脚许诺用绛霞兰奖励征伐人界的功臣,她后脚就私盗绛霞兰,忤逆之意昭然若揭,等同于狠狠在应天和玉京这些仙君脸上甩了一耳光。
这件事必须得有个交代。
要么她望幽认罪受罚,要么从极之渊为了护着她彻底跟玉京撕破脸。
而如今的从极之渊,尚没有与玉京一战的实力。
“娘亲即使服下绛霞兰也不可能立马恢复到全盛状态,而应天在准备伐战人界的档口也不会愿意与从极之渊在明面上立刻决裂。”
望幽看着苍泽,眼神透彻。
“所以苍叔放心,应天不敢让我死。”
“他是不会让你立马死,但是你知道你将会面对什么?私盗至宝……”
看着望幽无奈勾起的唇角,苍泽陡然噤了声。
她知道,她全都知道。
“私盗至宝,当打入凡界历劫轮回,劫过方能重回仙位。”
望幽接道,神色依旧淡定。
这些她早在去远迭峡前就已经打算好了。
“苍叔,你跟娘亲担心的,其实是我批命中注定葬于的尘劫吧。”
若入轮回,她所要历的劫可不就是尘劫么。
苍泽满脸惊讶,而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神色颓靡。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望幽弯了弯眼睛,笑着说道,
“我第一次因为灵力晋阶昏过去的时候。”
她迷迷糊糊听见了娘亲和苍叔的争执,中间苍叔说了什么“亡于尘劫”的话,醒来后娘亲便哭着告诉她“不修炼了”。
苍泽一愣,居然那么早。
所以这孩子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命劫在劫难逃么?
从出生起就受着经脉残损的苦,每每修炼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明知注定早亡,依旧若无其事毫不犹豫地扛起了冰夷一族的责任。
苍泽一时间心里跟压了一块巨石一样难受。
“你……你娘不会让你独自面对一切的。”
芩菡早就做好了跟玉京决裂交战的准备。
望幽摇了摇头,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玉京与从极之渊各退一步,双方还能暂时维持现在这种平和的状态。
“至于娘亲……”
望幽笑了笑,
“她性子燥,等我下界之后,还得麻烦苍叔你多劝着些。”
苍泽心口堵得慌,
“道理都让你说完了,我也不会让你走,你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看好你……”
“你会的。”
望幽打断他。
苍叔或许没那么喜欢她,但却最在乎娘亲。
这是对娘亲对从极之渊最好的路,他一定会让她去。
苍泽没再作声,看着望幽,眼神复杂。
这是他亲眼看着出生和长大的孩子,他曾厌恶她给芩菡带去了厄运,却也在年复一年的岁月里不可避免地为她付出了心血和感情。
羁绊一旦产生,牵挂便无所不在。
苍泽抿了抿唇,抬手唤出命签。
随后他闭上眼睛,双手结印,巨大而繁复的星阵在他脚下陡然亮起。
浩瀚星光尽数坠落阵中,层层叠叠绘成各种卦象图案。宇宙尽头的神秘渐渐浮现,古老而悠远的吟唱开始指引。
命签在阵中不停旋转轻鸣,苍泽的脸色也肉眼可见地苍白了起来。
望幽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测灵……
这是窥命。
天道选中者,可窥命运,替天承命者,是为司命。
若弃司命而仍窥命,必受天道反噬。
苍叔曾是玉京司命,如今……
待命签终于停止旋转,苍泽脚下的星阵才暗了下去。
他睁开眼,召回命签,命签在他手中便化为了一道星光,消散而去。
苍泽捂了捂嘴,咽下喉间涌上的鲜血,对望幽难得笑了笑。
“九死一生,花开一念。”
苍泽侧身让开了路,轻声道,
“去吧,我们在从极之渊等你回来。”
哪怕命途凶险,只要不是必死之局,那他就相信望幽定能抓住最后的一线生机。
望幽愣了一下,突然冲上去给了苍泽一个大大的拥抱。
万年来二人第一次如此亲近,惊得苍泽连连咳嗽。
望幽抱完之后转身快速离开,只留给了苍泽一个潇洒的挥着手的背影。
苍泽目送她,神色温柔。
若天道有情,请予她斩破命运。
……
寂仙潭。
望幽静静站在云台边,身后是一列监罚官。
在玄灵殿的受审过程十分顺利,她干脆认罪,应天罚她历劫,一切都跟预料中的一样。
没有牵连从极之渊,也没提归还神草一事。在殿下一众仙君还在惊讶这冰夷帝姬居然如此乖顺之时,应天就干脆挥挥手,让监罚官立即押她去寂仙潭受罚。
寂仙潭无底无源,潭水寒冷刺骨。据说寂仙潭底连着忘生境,所有跳入寂仙潭中的仙族都会被剥离仙身,通过忘生树入轮回转世。
望幽看着云台之下平静无波的深潭,没什么犹豫便向云台边缘走去。
“望幽,不要!”
望幽闻言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身后。
既白正被那些监罚官拦着不让接近,可却被他一把掀翻在地。
从罪仙诏发出之时他便被应天关在擎天宫,此刻才终于摆脱了禁制。
“我去求父君,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你千万别冲动!”
既白满脸焦急,连声音都在发抖。
望幽却是笑了笑,又背身看向脚下深渊,轻声回道,
“你知道,没用的。”
“这几万年来就没有谁在跳下寂仙潭后还能活着重返三十六重天的,渡不过命劫只会灰飞烟灭,你这是去送死!”
一入寂仙,便是凡人,此后命劫在侧,生死无定。
没有人被罚入凡间历劫后还能安然归来的。
从玉京建成之日起,一个都没有。
望幽丝毫没有动摇,“我会回来的。”
她转头看向既白,眼神中无怖无惧,笑着回道,
“既然从没有人成功归来,那我便做这第一个。”
既白闻言忍不住抓住她的肩膀,
“不是我不信你,而是……”
他太知道这其中凶险,也太害怕失去她了。
望幽一只手抓住既白的手腕,另一只手将什么东西放在了他掌心。
“对了,这望舒玉我带不走,还你。”
既白低头看着手中莹白的玉石,绝望顿时哽在了喉头。
“你……”
“别念了。”
望幽打断他,声音很轻,被这云间风一吹,便轻飘飘地散了。
他从不说喜欢,她也大大方方以挚友相待。
可这几乎生离死别之时,她却告诉他别念了。
无论是什么,自她别后,都别再挂念了。
既白无力地闭了闭眼睛,明知她心意已决,仍几近祈求道,
“求你,别跳。”
回答他的是纵身一跃的身影和那片他来不及握住的翩然裙角。
既白有些呆愣地看着台下毫无波澜的寂仙潭,有些恍惚刚刚那一幕是否是自己的臆想。
可当潭边监罚官划过手势示意执刑成功并纷纷撤走时,既白才意识到一切都已成定局。
他颓靡地低下头,半晌才踉跄地撑着膝盖直起身。再抬头时,那双眼里平日的温和克制已全然被令人心惊的偏执覆盖。
既白反手从太阳穴处抽出一缕仙魄,用灵气护住后挥手将其送往人间。
他面上丝毫没有分魄离体的痛苦,只静静看着那点金光远去。待那金光彻底消失在三十三重天,他才轻轻苦笑自喃道,
“怎么可能不念呢……”
……
寂仙潭下,望幽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血肉被分解,根骨被碾断,经脉被撕碎。
连神魂好像都快要被痛苦吞噬殆尽。
但有一缕幽深的黑色,却在她神府破碎之时牢牢附着在她震荡的神魂上,如浓郁的夜色包裹住了一切痛苦,令她获得了宝贵的安宁。
意识渐渐模糊,只有那点黑色的光还在微弱的闪着。
一阵风吹过,忘生树又扬起了一场花雨。
一片花瓣打着旋儿地飘落在水上,荡起圈圈涟漪。
命运就此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