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我还以为他真死了,白白难过了许久。哪知道人都活了也不吱一声,反倒是给你这么个小丫头契同承,真让人伤心。”
茶郁用扇掩面,垂眸作失望状,说的话更是酸气冲天,
“人家都帮你解惑渡问心了,也不知道夜神大人会不会领人家这个情。”
望幽闻言眉心突突直跳。
她刚刚就觉得这茶郁说话做事的神态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违和。
现在她才反应过来,茶郁这一番做派,姿态之矫揉做作,真的是茶里茶气,茶香四溢。
“他领不领情我不知道,我肯定是领您情的,只不过……”
茶郁微微放低了扇子,好奇道,
“不过什么?”
望幽露出标准假笑,“不过您能不能语气正常点?我鸡皮疙瘩掉的有些多。”
茶郁闻言轻嗤,“你懂什么,这是我的风格。”
绿茶的风格么?她真的是甘拜下风。
“不过既然都提到那位了,你又笨的连谈个恋爱都不会,我索性送佛送到西。”
茶郁的扇子晃啊晃,笑眯眯说道,
“我这里有关于夜神陨落之前的一些记忆,就是不知道小姑娘感不感兴趣?”
望幽沉默片刻,抬眸坦然道,
“我想看。”
抛却刚刚得知同承契的酸涩,那些所谓拿起还是放下的疑惑,还有想要渡过问心劫的迫切心情,她此刻只是单纯的好奇。
好奇重夜的过去。
那是她未曾参与的曾经。
茶郁笑意更深,他扇子向后轻扬,背后粗壮的茶树树干便化为了一个混沌的漩涡,慢慢出现画面。
……
茶郁是一个刚刚化形的茶树精。
他生在悬崖,万年都只见同一处风景,早就厌烦了单调的生活。
所以一化形,他便迫不及待的搬着自己的本体到处游历。
可都说树挪死,人挪活。茶郁搬着搬着就把自己的根给搬烂了。
那日,他捧着自己腐烂的根须正哭的肝肠寸断,却听见有人不耐烦地吼道,
“吵死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不害臊嘛?”
少年从一旁的树干上跳下,皱着眉头揉了揉耳朵。
茶郁抽咽了两声,想起自己马上就要形神消散,维持不了男人的形态了,于是哭的更大声了。
少年似是被他的眼泪淹的受不了了,无奈打断道,
“你别哭了!不就是烂了个根嘛,我帮你还不成!”
“怎……怎么帮?”
少年未答,只挥了挥手,一道黑色的魔息便附在了茶郁的根须上。
“你的根不会继续烂了,但像你这种吸取过混沌元气的精怪,想要完全恢复,就只能在灵力充足的地方慢慢将养。”
茶郁眨巴着清澈的双眼,一脸可怜地望向少年,
“我无处可去,也不知道哪里灵气充足……”
少年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我真的是多管闲事!”
就这样,茶郁被扔进了屠仙塔。
那段时间,少年经常到刚成形的屠仙塔塑造世界。
山川河流,雪原荒漠,有的是他见过的,有的是他想象的。
茶郁有些羡慕他能四处遨游,便总是沏壶茶去找他,想听听那些他还来不及去见过的景色。
少年似乎也没什么朋友,常常带着一身伤回来,向主动凑上来的茶郁炫耀今日又战胜了谁。
“明昊那厮不知从哪儿找了条龙当坐骑,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威风,他就喜欢做这种出风头的事情!”
少年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有些忿忿不平道。
“还有你这茶也太寡淡了吧,不如烈酒浓厚。下次我提两壶酒过来给你尝尝,包管你喜欢上那种滋味!”
后来茶郁尝过他带的酒,实在有些欣赏不来。
少年许是孤独的,有天他得意洋洋地向茶郁展示他的杰作,一个用优昙花捏成的人偶。
人偶长得跟他一模一样,还被注入他的一缕神识。
“明昊那家伙居然嘲讽我没朋友,我才不屑他身边那些狗腿子呢!”
他拍了拍人偶的肩膀,人偶便也同少年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果然,用自己作伴比旁人来的顺眼多了。”
少年笑的得意,可茶郁却听的有些心酸。
即使他有心,却也好像无法成为与他并肩的朋友。
他理解不了少年心底的忧愁,也消解不了他身为神只的孤独。
不久后茶郁就听闻他捡到了一条魔蛟当坐骑,少年高兴了好久。
茶郁虽有些失落,却也替他高兴了好久。
再后来,屠仙塔的世界越来越充实,被少年扔进来的各种妖兽精怪也越来越多。
屠仙塔逐渐热闹了起来,可少年却不常来了。
少年的神力渐强,可性子却越发沉静。
十几万年一晃而过,当他再坐在茶郁面前时,竟已然看不出半点从前那意气风发的活泼模样。
他成为了世人口中的魔神。
“你说,神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
他手指划过茶杯口,清冷的脸上无甚表情。
“从前,我只道弱肉强食,因神力自生来就被觊觎,所以以为力量便是我所有的追求。”
“可如今,除了明昊再无人能与我一战,我却觉得空虚。好像我活着的时光里,一切都是虚无,没有丝毫意义。”
茶郁不过是一个活的久些的茶树精,解答不了他那些关于神的高深奥义。
他能做的,不过是安静地为他再沏上一壶茶。
那人垂眸,慢慢品了口茶,淡淡道,
“少时只觉烈酒刺激,让人沉溺,现在却觉的饮茶似乎也不错,最起码令人清醒。”
少年容颜未变,却再也寻不到当年一口饮尽杯中茶水的肆意身影。
不久之后便是震惊三界的神魔大战,直到他陨落,茶郁也没能等到他的告别。
屠仙塔的人偶随着他神识的消散,也再未出现。
茶郁的根早就养好了,可却依旧没有离开屠仙塔。
许是待惯了这里,许是还在等着什么人再次出现。
……
画面淡去,树干上的漩涡消失,属于茶郁的记忆也结束了。
二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还是茶郁打破了沉默,语气轻松的感叹道,
“几万年过去,没想到不仅能得到他复活的消息,还能看到他坠入爱河的情景,当真是令人惊喜。”
望幽心口却是堵了一堆东西,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后也只能认真看着茶郁的眼睛,轻声道,
“你沏的茶,很香。”
香到或许在某个空隙,曾经轻柔地抚慰了那些孤寂的光阴。
茶郁闻言一愣,而后笑的身后满枝轻晃,也一并将他眼里的春光,轻轻荡漾。
望幽走后,茶郁仍旧坐在那张树根绕成的茶桌前,慢悠悠地沏起了新茶。
有人坐上了望幽之前坐的位置。
茶郁抬头,淡定的将茶杯推到那人跟前,笑道,
“神主大人,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