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幽看着手中罗盘有些郁闷。
这罗盘注入灵力便能显示所在具体位置和周围山水城镇。如今别说显示位置了，那指针动都不动，连最基本的提示方向都不行。
如果不是跟师父的传讯符还能用，她都要怀疑自己带的这些符咒法器是不是都是假冒伪劣产品了。
“这附近有阵法干扰。”
重夜一眼就看出了门道。
“嗯，得想点其他办法。”
说罢望幽走到江边临水处，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把小鱼干，然后边掐诀边将小鱼干扔进水里。
“意中欲问神仙路，踏步归途得相助。”
话音刚落，掉进水中的小鱼干便纷纷化作了点点光团。
而后所有光团在水中游曳，慢慢聚拢成一个稍大的光团。
待光芒散尽，被包裹的在里面的东西显现了出来，竟是一只玄龟。
望幽有些惊讶，仙人指路本是问路的术法，献上祭品后便能让周围的精怪给出方向和指示。
但这些精怪向来很少现身，如今她却是召出了一只玄龟。
那玄龟龟背呈黑褐色，光泽略微暗淡，其上花纹缠绕交织，一看就岁数不小。
不待望幽发问，那玄龟竟是先开了口，声音苍老。
“神主，我们又见面了。”
望幽第一反应是看向身后的重夜，“你们认识？”
重夜也有些意外，“不认识。”
“神主说笑，老身自是不认识这位神主，但跟您却已经是第三回见面了。”
玄龟的态度意外恭敬。
望幽本来是对“神主”这个称呼有些奇怪，但见它对他们二人都这么叫，便也只觉是它们一族特有的习惯，并未放在心上。
“我的确从未见过您，您可能记错了。”
望幽十分确定，她这是第一次来伊江，也是第一次召出这只玄龟。
那玄龟却是丝毫不觉意外，甚至轻笑出声，
“神主还是如此，您上回见老身，也是不记得老身了。”
望幽好奇问，“上回是什么时候？”
那玄龟歪了歪头，有些迟疑道，“应该是八百年前？”
望幽无语，八百年前她都还没出生。
“那敢问您高寿？”
这回玄龟十分肯定道，“老身今年不多不少，正好十万岁了。”
语气里甚至还带着自豪。
望幽闻言了然，敢情这玄龟不是第一次认错人了。想来是岁数大了，记不清了。
想到这她也不再与它争辩，拱手问道，“今召您前来相助，请问此处是何地？”
“此地位于北渊和东极交界处。”玄龟如实答道。
望幽点头，看来他们是顺着伊江被水流冲到了下游，到了北渊的地界。
她接着问道，“那敢问最近的城镇在何方？”
她跟重夜身上都还带着伤，最好能找个城镇休养下。
玄龟伸了伸脖子，望幽面前便显出了一道全部由小乌龟光影组成的箭头。
看着这花里胡哨的指路方式，她摸了摸鼻子嘀咕道，“还挺有童心。”
“您第一次去的就是那地方，想来岁月变迁，您可能已经忘了路。”
玄龟老神在在，给自己认错的人不认识路找到了完美的理由。
望幽扯了扯嘴角，还是真诚道谢。
“若无他事，老身便退下了。与神主的三面之缘已尽，愿神主今后所愿皆成。”
说罢玄龟便再次化为光团，消失在伊江中。
“虽然年纪大了又爱神神叨叨，但龟还是不错的。”
望幽还在自己低头嘀咕着，重夜却看着江面，若有所思。
二人依照玄龟指示，行进约半个时辰，便看到了一个界碑。
“月朔镇？”
望幽念着界碑上的名字，心底闪过一丝异样。
“怎么？”重夜疑惑地看向她。
望幽惊讶于他的敏锐，但她自己都不明白那隐约的异样是什么，所以只摇了摇头，
“没什么，这小镇名字倒还挺好听的。”
重夜也不再追问，转头看向镇子入口。
界碑百步外便是镇子的城门。说是城门，不过是一方以青砖砌起的牌楼，矗立在雾蒙蒙的阴天里，没有其他人出入，显得单薄又孤寂。
他看着牌楼脚上蜿蜒而上的灰白苔藓，淡声问道，“进么？”
望幽点点头，并未多想，率先走进了牌楼。
重夜在她身后扬了下手，一道赤色光芒悄无声息没入了少女的后背，而后沉默跟上她的脚步。
刚踏入牌楼地界，望幽立马转身向重夜道，
“你别进……”
重夜不知何时已立于她身侧，同样跨入了牌楼里。
望幽扶额，“没事了。”
她看向眼前热闹非凡的小镇，又回首用手戳了戳牌楼下方那道看不见的结界，有些丧气。
“我后悔了。”
这下好了，出不去了。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望幽马上又重振了精神，
“走吧，让我看看这里面都有什么妖魔鬼怪、牛鬼蛇神。”
魔神本魔看着前面昂首迈步的少女身影，笑着摇了摇头。
月朔镇很是热闹。
街道上摆摊的小贩们迎来送往，热情地招呼着过客。路上的行人们也都衣着整洁，端正有礼。
望幽注意到，小贩的摊子上都摆着神像，沿街的商铺里也都专门供着神龛。
除了信神拜仙的人多了些，一切看上去和普通城镇并没有什么区别。
望幽和重夜穿过人流，最后停在了一家客栈面前。
“客官瞧着眼生，是外地来的吧，您二位是住店还是打尖儿？”
小二殷勤的迎上前来招呼道。
“小兄弟倒是好眼力，烦请给我开两间上房，再置办一席酒菜。”
望幽向店小二扔了点碎银，带着重夜进了客栈。
“好嘞！二位贵客请！”
两人跟着小二的招呼在二楼临窗的位置落座。
酒菜上桌后，望幽用筷子在空气中挨个划拉了个遍。
“八宝鸭、炒凤舌、香辣牛肉、狮子头……”
她皱着脸，逐个点着，最后搁下筷子，有些可惜道，
“能看不能吃，简直遭罪。”
再定睛看去，那些酒菜中居然都夹杂着一股不祥的绿色雾气，令人望之生寒。
望幽叹了口气，“想吃红烧肘子了。”
重夜闻言有些好奇，“你喜欢吃肘子？”
望幽点头，眼睛直放光，
“我们宗门堂厨里的王师傅，做的红烧肘子堪称一绝！下次带你去尝尝，你就能理解我现在对红烧肘子的魂牵梦萦了。”
重夜不解，“你不是可以辟谷了吗？”
金丹辟谷，少有修行之人像她这般重口腹之欲的。
望幽摇了摇食指，语重心长对对面不食人间烟火的人道，
“你不懂，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若我看遍世间美景，却不曾尝过这许多美酒佳肴，那人生的乐趣便少了一大半。”
说罢她又指着桌子上无法入口的酒菜，痛心疾首，
“这简直暴殄天物！”
重夜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她梦境里那个骨瘦如柴的小乞丐。
干枯瘦弱的女童与眼前灵动的少女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难怪她的乾坤袋里总是装了一堆吃的，现下又如此重口腹之欲。
他顿时了然。
于是心底涌上一阵细密的酸，漫过了坚石砂砾，腐蚀着露出了内里最软嫩的绿意。
重夜看着她，眼神清而柔。
“无妨，不过是一桌寻常菜色。你既决定踏遍红尘万景，今后也必定能尝遍世间百味珍馐。”
他说这话时，正好一阵风从窗边吹进来，夹杂着湿润的水汽，掀起了他额边发丝。
身后分明是灰蒙暗淡的阴天，却反衬的他更加容颜似雪，明明如月。
望幽的思绪突然就停滞了一瞬，脑海里只剩下一句，
纵有佳肴千万盏，不及云边月与风。
等反应过来，她心中早已掠过一阵悸动。
或许是因为他一句话便精准的捕获了她内心的憧憬。
也或许仅仅是因为那云边月，窗外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