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玥把最后一箱画具搬进阁楼时,窗台上那盆墨紫色牡丹花突然抖了抖花瓣。花瓣上的晨露滚落,砸在褪色的木地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水渍,像滴凝固的血。
这是外婆留下的老洋房,在城市边缘的老街区,青砖黛瓦,爬满了长青藤。唐玥是个插画师,为了寻找创作灵感,辞掉了城里的工作,回到这座闲置多年的老房子。外婆去世后,房子一直锁着,直到上个月遗嘱生效,唐玥才第一次踏入这里。
窗台上的墨紫牡丹是外婆生前最爱的花,铭牌上写着“紫凤冠”。花株长得极旺,墨紫花瓣层层叠叠,边缘泛着丝绒般的光泽,可奇怪的是,明明是盛夏,花朵却透着一股寒气,凑近了闻,没有寻常牡丹的甜香,反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像掺了冰的檀香。
搬家那天,邻居张婶特意过来帮忙,看到这盆牡丹时脸色骤变,拉着唐玥的手反复叮嘱:“小玥啊,这花可不能随便养!你外婆当年就是因为它,变得神神叨叨的,后来……”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只含糊道,“实在不行,就把它移到院子里,别放在阁楼了。”
唐玥只当是长辈迷信,笑着应下。她喜欢这盆牡丹的姿态,墨紫的颜色自带一种神秘美感,正好契合她最近想画的古风系列插画。她把阁楼收拾成画室,牡丹就摆在靠窗的画架旁,每天作画时,抬眼就能看到那抹浓艳的紫。
怪事发生在她入住的第七天。
那天夜里,唐玥对着牡丹画到凌晨,眼皮越来越沉,趴在桌上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从阁楼楼梯口传来,一步一步,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她以为是老鼠,懒得睁眼,可脚步声却停在了她身后,紧接着,一股熟悉的冷香袭来,比牡丹的香气更浓郁,带着一丝凉意,拂过她的后颈。
唐玥猛地惊醒,回头望去,阁楼里空荡荡的,只有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牡丹的影子,那影子扭曲着,像是有生命般轻轻晃动。
“谁?”她试探着问。
没有回应,冷香也渐渐散去。唐玥松了口气,或许是太累产生了幻觉。可当她低头看向画纸时,却吓得浑身冰凉——原本画了一半的牡丹图,不知何时被补全了,画中的牡丹比现实中更艳,花瓣上还多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紫蝴蝶,翅膀上泛着诡异的荧光。
她明明记得自己只画了花茎和半朵花苞,这补全的部分,笔触细腻,风格却和她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古老而阴郁的韵味。
接下来的几天,怪事接连发生。
每天早上醒来,唐玥都会发现画纸上多了些东西:有时是牡丹花瓣上的露珠,有时是围绕花朵的飞虫,有时甚至是一只纤细的手,从花丛中伸出,指尖泛着青白色。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她放在画室里的画笔,会在夜里自己移动,颜料也会莫名其妙地变少。
她开始失眠,夜里总能听到轻柔的脚步声和低低的叹息声,那声音像是个女人,带着无尽的哀怨。她的精神越来越差,画出来的作品也变得阴郁诡异,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
这天,唐玥在整理外婆遗物时,发现了一个老旧的木盒。木盒上雕着牡丹花纹,锁已经生锈了。她费力地打开木盒,里面装着一本泛黄的日记和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旗袍的年轻女子,眉眼清秀,怀里抱着一盆墨紫牡丹,正是窗台上那盆“紫凤冠”。女子的笑容很美,可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忧伤。日记的主人叫苏曼卿,是外婆的闺蜜,日记里记录了她和一盆牡丹的故事。
苏曼卿是民国时期的一名绣娘,擅长绣牡丹,她花了三年时间,绣出了一幅《百鸟朝凤牡丹图》,轰动了整个小城。可这幅画却被当地的军阀头目看中,要强抢过去。苏曼卿宁死不从,军阀恼羞成怒,放火烧了她的绣坊。
混乱中,苏曼卿抱着那盆她亲手培育的“紫凤冠”,葬身火海。外婆当时正好路过,拼死从火里抢出了这盆牡丹,却没能救下苏曼卿。从那以后,这盆牡丹就再也没有开过新花,却也从未枯萎,外婆把它当作念想,一直养在阁楼里。
日记的最后一页,是苏曼卿的绝笔,字迹潦草:“吾魂寄牡丹,守此丹青,待君来识。”
唐玥的心沉了下去。难道是苏曼卿的鬼魂附在了牡丹上?那些怪事,都是她做的?
夜里,唐玥没有像往常一样画画,而是坐在牡丹旁,轻声说:“苏阿姨,我看到你的日记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如果是,我可以帮你。”
话音刚落,阁楼里的温度骤然下降,冷香再次袭来。一个模糊的身影从牡丹花丛中缓缓浮现,正是照片上的苏曼卿。她穿着旗袍,面色苍白,眼神哀怨,却没有丝毫恶意。
“谢谢你,小姑娘。”苏曼卿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飘忽,“我被困在这里几十年,只为找到那幅《百鸟朝凤牡丹图》的残片。当年绣坊被烧,我把画藏在了阁楼的墙壁里,可外婆不知道,一直没能找到。”
唐玥愣住了:“你是说,画还在这阁楼里?”
苏曼卿点了点头:“就在你画架后面的墙壁里,我用牡丹花纹的青砖做了标记。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也知道你喜欢画画,希望你能找到画,让它重见天日,也让我的灵魂得以安息。”
说完,苏曼卿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散在牡丹花丛中。冷香也随之散去,阁楼里恢复了正常的温度。
第二天一早,唐玥按照苏曼卿的提示,来到画架后面的墙壁前。她仔细观察,果然发现了一块刻着牡丹花纹的青砖。她找来工具,小心翼翼地撬开青砖,里面果然藏着一个油纸包。
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幅残破的绣品,正是《百鸟朝凤牡丹图》的残片。绣品虽然有些烧焦的痕迹,但依旧能看出精美的针法和艳丽的色彩,牡丹栩栩如生,百鸟姿态各异,透着一股磅礴的气势。
唐玥决定修复这幅绣品。她查阅了大量的古籍,学习民国时期的刺绣技法,每天对着残片钻研,牡丹就放在她身边,静静地陪伴着她。奇怪的是,自从找到残片后,那些怪事就再也没有发生过,阁楼里变得安静而温暖。
修复工作持续了半年。当最后一针落下时,唐玥长长地舒了口气。修复后的《百鸟朝凤牡丹图》比原来更显珍贵,残破的痕迹被巧妙地遮掩,反而增添了一种独特的韵味。
她把绣品捐给了当地的博物馆,博物馆为绣品举办了专门的展览。开展那天,唐玥站在绣品前,看到苏曼卿的身影在绣品旁一闪而过,对着她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然后渐渐消散。
唐玥知道,苏曼卿的心愿终于了结,她的灵魂得到了安息。
后来,唐玥留在了老洋房里,继续她的插画创作。窗台上的墨紫牡丹,每年盛夏都会开出艳丽的花朵,花瓣上的冷香变成了淡淡的甜香,温暖而治愈。
每当有人问起这盆牡丹的来历,唐玥都会笑着讲述苏曼卿的故事。她知道,这盆牡丹不仅仅是一盆花,它承载着一段尘封的历史,一份执着的念想,更是一个灵魂对艺术的坚守。而她,有幸成为了这段故事的传承者,让那份被埋没的美好,重新绽放出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