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雨失踪已超过二十四小时。
叶少柒感觉自己像被抛入冰海的孤舟,焦灼、寒冷、且完全迷失了方向。
窗外的天色从昏沉到漆黑,再透出惨淡的晨光,她几乎一夜未眠,眼眶下是浓重的青黑。
她在自己那间布置温馨、却此刻显得无比空旷冰冷的公寓里来回踱步,脚步虚浮。
手机屏幕因为一次次徒劳的拨打和刷新而变得滚烫,电量耗尽的警报反复响起,插上电源没多久又被拔下,仿佛这样徒劳的动作能带来一丝渺茫的希望。
然而,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那句冰冷的“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置顶的聊天窗口最后一条信息依旧停留在她昨天发出的“晚上想吃什么?我买条鱼回去清蒸?”,后面跟着几个无人回应的可爱表情包。
学校那边的回应含糊其辞,接电话的年级主任只是公式化地表示“戚雨老师因个人原因请假了”,再多的追问,便以“不清楚”、“是上面直接批的假”来搪塞。
而彭修杰警官那边的官方说辞,则更像一层薄冰,看似给出了解释“配合一项重要调查,暂时不能与外界联系”却薄得让人心惊胆战,其下覆盖着深不见底、令人心悸的未知深渊。
“配合重要调查?”叶少柒对着电话几乎要喊出来,声音因焦虑和一夜未眠而嘶哑,“什么样的调查需要彻底切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连条报平安的短信都不能发?连我都不能告诉?彭警官,这不合情理!她是不是出事了?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电话那头的彭修杰语气疲惫而无奈,带着公事公办的克制:“叶小姐,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案件的细节确实属于保密范围,我无权透露更多。请你相信警方,戚老师现在是安全的,只是需要完全专注于调查工作。一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相信?
如何相信?
这轻飘飘的“安全”两个字,根本无法抵消不安。连她这个与戚雨情同姐妹、几乎共享一切秘密的最亲密的朋友都被完全隔绝在外,这本身就意味着极度不寻常!
不安的预感像带着毒刺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
她猛地将手机扔在沙发上,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冲出门去。
她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就这样被困在这四方墙壁里无助地等待,那会让她疯掉!
引擎发动,车子驶入街道。早点摊冒出腾腾热气,上学上班的人们行色匆匆。这一切日常的景象却与叶少柒内心的惊涛骇浪格格不入。
她漫无目的地在熟悉的街道上穿梭,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个相似的街角,每一扇可能映出人影的橱窗,渴望能捕捉到那个刻在骨子里的熟悉身影。
每一次看到身高发型相似的女性,她的心都会猛地一提,随即又在看清不是后重重落下,徒留更深的失望和空虚。
鬼使神差地,当她的车再次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时,她发现自己竟然停在了立县医院门口。
也许
也许江医生知道些什么?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她记得之前戚雨似乎无意中提起过,觉得江牧一医生有些地方“怪怪的”,但具体怎么怪,又语焉不详。
此刻,任何一丝微小的可能性都吸引着她追寻。会不会他跟小七的失踪有关系?或者,他能提供什么线索?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但焦灼已经压倒了一切疑虑。
她几乎是跑着冲进医院的大厅,无视了导诊台护士询问的目光,凭着记忆直奔江牧一所在的科室办公室。
幸运的是,他今天值班。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叶少柒从门缝里看到,江牧一正独自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使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眉头微蹙,似乎正全神贯注地查阅着复杂的病历影像,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
“江医生!”叶少柒再也忍不住,门都没敲就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声音因为长时间的焦虑、缺乏睡眠和急速奔跑而微微颤抖,眼圈不受控制地泛红,“小七不见了!你知道她在哪吗?彭警官说她配合调查,但我感觉不对劲!很不对劲!”
江牧一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急促的质问惊动,猛地抬起头。
当看清来人是叶少柒,以及她脸上那无法作伪的惊恐和绝望时,他脸上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凝重,有瞬间的惊讶,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似乎还有一丝了然的沉重,仿佛他一直隐约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他迅速放下手中的笔,动作却依旧保持着一种医生特有的沉稳,他站起身,示意她稍安勿躁:“叶小姐,”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一些,“你先别急,进来慢慢说。把门关上。”他指了指门口。
等叶少柒机械地反手关上门,隔绝了走廊的嘈杂后,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戚老师具体是什么情况?你慢慢说,说清楚。”他的语气试图安抚,但眼神深处的波澜却难以完全平息。
“她昨天就没回来!”叶少柒哪里坐得下,双手撑在桌沿,语速又快又急,像是要把积压了一夜的恐惧全都倾倒出来,“电话一直无法接通!从来不会这样的!学校说她请了病假,但我去了她公寓,根本没人!东西都在,不像出远门!彭警官那边只说她在配合重要调查,细节一概不说,问多了就不耐烦!江医生,她有没有联系过你?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对不对?我求求你告诉我!”
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身体前倾,紧紧盯着江牧一的眼睛,试图从那双向来温和此刻却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找出任何一丝闪烁、隐瞒或知情的神色。
江牧一沉默了片刻。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他那双总是蕴含着温和谦逊笑意的眼睛深处,仿佛有汹涌的波涛在无声地涌动、挣扎。
他起身,再次走到门口,看似确认门是否关严,更像是一个争取思考时间的动作,彻底阻隔了外面走廊的所有声响。
他转过身,背对着窗户。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晦暗不明,难以捉摸。
“叶小姐,”他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仿佛下定了某种巨大决心的沉重,“有些事情,或许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不应该再隐瞒了。应该让你知道了。”
他顿了顿,目光沉重地落在叶少柒写满焦急和不解的脸上:“这不仅关乎戚雨现在可能身在何处,更关乎我们到底是谁,我们和戚雨之间,究竟有着怎样超越寻常朋友的渊源。”
叶少柒彻底愣住了,大脑仿佛瞬间宕机,完全跟不上他话语里急转直下的转折,只能茫然地、困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他要说这些。
江牧一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投向了遥远时光的深处,那里尘封着一段他不愿轻易触碰、刻意淡化、却从未真正忘记、早已融入骨血的过往。他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你还记得吗?”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很缓,像是怕惊扰了记忆中的尘埃,带着一种罕见的脆弱感,“小时候,那年夏天格外的热,知了没完没了地在树上嘶鸣,吵得人心烦意乱。戚雨那段时间,是不是总是显得匆匆忙忙?放学有时不立刻回家,晚饭后还会经常偷偷省下自己的点心、水果,或者一些小零食,宝贝似的用干净的小手帕或旧作业纸仔细包好,然后趁着父母不注意,像个小心翼翼藏着秘密的小松鼠一样溜出去?”
叶少柒的眉头紧紧蹙起,被巨大的焦虑和此刻诡异的话题拉扯着,努力在纷乱的情绪和记忆库中搜寻。模糊的印象里好像是有那么一段时间。
童年的记忆像蒙着雾的旧玻璃,但经他这样具体地描述,一些模糊的画面似乎渐渐清晰起来戚雨那时确实有点鬼鬼祟祟的,还神秘兮兮地跟她说过“我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但具体是什么,年幼的她当时并没太在意,甚至因为戚雨注意力被分散而闹过小脾气。
江牧一没有等她给出确定的回答,便继续缓缓道来,他的声音浸染了回忆特有的温暖与酸楚交织的色彩,目光放空,仿佛在看一场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旧电影:“那时候,她是不是曾经往家里带回来一个男孩?一个又瘦又小,像根没长开的、被霜打过的豆芽菜似的男孩?他总是低着头,沉默得像个哑巴,几乎不敢看人的眼睛,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露出的手腕和胳膊上,常常带着些遮掩不住的、新旧交叠的青紫淤伤和划痕。那个男孩,在她家,大概住了将近一个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