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青少年法律知识竞赛的初赛结果张贴出来时,陈瑾盯着榜单上“裴欢、陈瑾 - 晋级复赛”那行字,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他,陈瑾,一个曾经的校霸,居然靠着背法律条文晋级了?
“复赛才是关键。”裴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的出神。
她手里拿着复赛的通知,“模拟法庭环节,需要更充分的准备。你这周把这份案例材料看完。”
陈瑾接过那叠厚厚的资料,没像以前那样不耐烦,反而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现在对裴欢给的任何学习资料都抱有极大的重视。
备赛的过程比想象中更密集。
放学后,两人经常留在空教室或图书馆讨论案例。
裴欢逻辑清晰,总能一针见血指出关键;陈瑾虽然基础薄弱,但领悟力不差,尤其在裴欢的“暴力”讲解(“这部分记不住,下周的预付款扣一半”)下,进步神速。
某天晚上,他们刚梳理完一个复杂的侵权案例,陈瑾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兴起问了一句:“裴欢,你以后……打算考哪个大学?”
裴欢整理资料的手没停,回答得毫不犹豫:“华大。法律系。”
陈瑾并不意外。华大法律系,全国顶尖,是她这种学霸该去的地方。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无意般提起:“听说……这次知识竞赛,如果拿到省一等奖,对华大的自主招生有帮助。”
“嗯。”裴欢抬头看了他一眼,“是个不错的加分项。”
教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灯轻微的嗡鸣。
陈瑾低头看着案例材料上密密麻麻的字迹,那些曾经觉得枯燥的条文,此刻仿佛有了不同的意义。
他想起父亲蒙受的不白之冤,想起裴欢用法律条文震慑混混和金毛的场景,想起赵律师看到那份意见书时郑重的眼神……
一种模糊的念头在他心里破土。
“当律师……像你这样,好像挺厉害的。”他看着她,声音不大,像在自言自语。
“维护规则和正义,不只有律师一种途径。”裴欢合上书,看向他,“警察、检察官、法官……都是这条链子上不可或缺的一环。”
她望过来,微斜的光线打在她澄澈的眼底,让人不自觉产生信服感,“尤其是警察,在一线维护秩序,直面最直接的冲突与不公,需要足够的勇气和……执行力。”
被她看着,陈瑾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他无法控制内心的悸动,垂眸掩去眼中的慌乱和错愕,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执行力……”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这个词,声音因那份莫名的紧张而略显低哑,好像这三个字能帮他找回一点摇摇欲坠的镇定。
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攥住了书页,粗糙的触感勉强拉回他一丝飘忽的神智。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不是因为被挑衅,也不是因为愤怒,仅仅是因为……一个人的注视。一个裴欢的注视。
这比面对任何拳头和威胁都更让他无措。
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打破这让他心跳失序的凝视。
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股热意正迅速向脖颈蔓延。
该死……他到底在慌什么?!
“……我知道了。”他最终只干巴巴地吐出这三个字,迅速移开视线,感觉耳根后知后觉地烧了起来。
他怕再多看她一秒,自己那点刚刚萌芽、还混乱不堪的心思,就会被这冰雪聪明的人彻底看穿。
他胡乱地将桌上的案例材料塞进书包,动作带着点仓促的狼狈。
“明天……明天几点练?”
“老时间。”裴欢将他所有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了然,但并未点破。
是了,这就是她的陈瑾。
会因她一个眼神就方寸大乱,会在她划定的规则里笨拙前行,也会因她一句点拨而眼底燃起星火的……
她的陈瑾。
她平静地站起身,校服外套划开利落的弧度,“别迟到。”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陈瑾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按了按依旧有些发烫的耳根,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左胸口。
回过神来,他想起刚刚裴欢提到的......
过去,他的“执行力”体现在拳头上,体现在用暴力和恐惧建立的秩序里。
他从未想过,这种近乎本能的力量,还能被赋予另一种意义,指向一个听起来如此截然不同,却又隐隐感觉能够触碰的未来。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
父亲拿着那份泛黄的判决书时佝偻的背影,母亲离世前绝望的眼神,金毛那些混混嚣张的嘴脸,以及……裴欢站在讲台上,用最平静的语气引用法律条文时,那种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力量。
如果,执行的不再是私人的愤怒,而是公认的规则?
如果,维护的不再是虚假的威势,而是真实的秩序?
这个念头让他心脏重重一跳,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战栗。
法律知识竞赛复赛的模拟法庭环节,在市中级法院的一个小型审判庭举行。
庄严肃穆的环境的代入感,让所有参赛者都不自觉地屏息凝神。
裴欢和陈瑾抽到的案例是一起“校园欺凌引发的人身损害纠纷”。
裴欢担任被告代理律师,陈瑾则扮演被告——一个长期被欺凌后反抗致人轻伤的学生。
对方团队是来自师大附中的尖子生,担任原告律师的男生言辞犀利,引经据典,将“被告”描述成一个“性格暴戾、蓄意报复”的危险分子。
轮到裴欢发言。
她站起身,步伐平稳地走到法庭中央,甚至没有拿稿。
“审判长,各位评委。”
她声音清晰冷静,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对方律师身上,“我方不否认我的当事人造成了对方人身损害的事实。但本案的核心,并非简单的伤害结果,而是该结果发生的前提与情境。”
她条理清晰地展开论述:
“第一,关于主观故意。对方律师强调‘暴戾’、‘蓄意’,却刻意忽略了我当事人长达一年的被欺凌记录——包括但不限于财物被毁、公开羞辱、肢体推搡。这些,都有证据支持。”
她示意陈瑾出示事先准备好的“证据”清单。
“第二,关于行为性质。事发起因是对方再次对我当事人进行围堵胁迫。我的当事人是在逃脱过程中,在被多人拉扯、感到人身安全受到即时威胁的情况下,做出的挣脱和自卫行为。其目的是停止侵害,而非主动攻击。”
“第三,关于责任划分。根据《民法典》和《未成年人保护法》相关规定,学校对校园欺凌负有预防和制止的责任。此案中,校方监管失职,是悲剧发生的重要原因之一。”
她每说一点,都精准地引用相关法条,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原本有些倾向于原告方的评委,也开始微微颔首。
到了双方质询环节。
对方律师试图抓住陈瑾扮演的“被告”进行攻击,问题尖锐:
“被告,你明明可以报告老师,为什么选择暴力解决?是不是你本身就崇尚暴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瑾身上。
只见他抬起头,不再是平日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眼神里带着被逼到绝境后的屈辱和愤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