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沉默了许久许久，阳光照在他花白的鬓角上。
他看着养老院里蹒跚走过的老人，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眼神清澈而坚定的少女，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哑声开口：
“你……你们真的能保证……我家里人的安全？”
“我们会竭尽全力，动用所有合法手段。”裴欢郑重地承诺。
王海长叹了一口气，仿佛将积压了十几年的郁结都吐了出来。
“好吧……我……我跟你回去……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带着王海的口头承诺和他提供的几个关键时间点与听到的模糊对话内容，裴欢当天傍晚便返回了林城。
王海需要几天时间处理养老院的离职手续并安顿好家人，随后便会赶来林城与赵律师正式会面、录制证言。
裴欢没有停歇，立刻将江州之行的结果告知了赵律师和陈瑾。
王海的证词虽然依旧属于旁证，但它与李大爷的目击证言、系统发现的档案异常以及马明证词的硬伤形成了有效的交叉印证，极大地增强了证据链的完整性和可信度。
“太好了！”
电话里，赵律师的声音振奋不已，“王海的证言非常关键，他亲耳听到的关于‘记录’、‘搞定’的对话，直接指向了马明和赵副厂长作假记录，篡改证据的预谋！结合我们掌握的其他证据，已经足够向法院正式提交再审申请，并强烈要求驳斥张宏远提交的所谓‘新证据’！”
陈瑾站在裴欢身边，听着手机外放里赵律师激动的声音，紧绷了多日的情绪终于微微松弛。
他看向裴欢，眼神复杂，里面有感激，有信任，更有难以言喻的羁绊。
他没有多说，只是对着她，很轻、却很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就在赵律师紧锣密鼓地准备正式法律文书，裴欢和陈瑾也稍稍松了口气，将更多精力投回到即将到来的二模考试复习中时，暗处的反击，如同蛰伏的毒蛇，骤然发动。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教室里安静得只有笔尖接触纸张的声音。
突然，教室门被猛地推开，发出刺耳的声响。
教导主任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口，他身后还跟着两名穿着制服神情严肃的警察。
瞬间，所有学生的目光都惊愕地投向了门口。
教导主任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靠窗位置的裴欢身上，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
“裴欢同学，”教导主任的声音压抑着怒火，打破了教室的死寂，“请你出来一下。”
裴欢握着笔的手顿住了，她抬起眼，看向门口的三个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冷意。
该来的，果然来了。
在全班同学震惊、疑惑、探究的目光注视下，裴欢平静地放下笔，整理了一下桌面，然后站起身，步伐沉稳地走向门口。
“裴欢……”陈瑾下意识地低唤了一声，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
他眼神戒备地盯向门口的警察，周身瞬间散发出狠戾的气息。
裴欢经过他身边时，对他摇了一下头，用眼神示意他冷静。
她跟着教导主任和警察走出了教室，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怎么回事？警察为什么找裴欢？”
“她犯什么事了？”
“不可能吧？裴欢怎么会……”
陈瑾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张宏远！
他一定是对裴欢下手了！
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
“裴欢同学，”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警察开口，语气还算客气，但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我们接到宏远集团董事长张宏远先生的实名报案，指控你通过非法手段，窃取、散布其公司内部商业机密文件，并捏造事实，对其进行诽谤，对其个人名誉和公司运营造成了严重损害。这是立案回执和相关证据材料复印件。”
警察将几张纸推到裴欢面前。
裴欢目光扫过，上面罗列着几份她通过系统获取并匿名提供给记者和有关部门的、关于宏远集团“金融港”项目资金问题的文件截图，以及张宏远单方面声称这些文件系“伪造”、“窃取”的说明。
报案时间，恰好在她匿名举报之后不久。
动作真快。
而且，直接选择了最直接的一招——利用警方和学校，对她进行施压和污名化。
“裴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教导主任又惊又怒，声音都在发颤。
“你怎么会牵扯到这种事情里去？！非法窃密？诽谤？你知道这有多严重吗？这会毁掉你的前途的！”
裴欢抬起头，看向教导主任，眼神没有一丝慌乱：
“主任，警察同志，我没有窃取任何商业机密，也没有进行任何诽谤。我提交给相关部门和媒体的，都是基于公开信息整理分析出的，关于宏远集团可能存在违规问题的线索和疑问，这是公民行使监督权的合法行为。”
继而她目光转向两位警察，语气不卑不亢：“张宏远先生指控我‘非法窃密’，请问有直接证据证明是我进入其公司内部系统窃取的吗？至于‘捏造事实’，我提交的材料均有据可查，如果张先生认为不实，大可以通过法律途径澄清，而不是滥用报案权利，试图通过警方和学校对我一个高中生进行施压和恐吓。”
她的冷静和条理清晰的回应，让两位警察对视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个女学生的心理素质和逻辑思维，远超他们的预料。
年纪稍长的警察轻咳一声：“裴欢同学，我们只是依法进行调查。既然你否认指控，那么请你配合我们，说明你获取这些材料的来源和途径。”
“我的信息主要来源于网络公开的工商信息、法院裁判文书、以及相关行业的分析报告。我只是进行了归纳和整理。”
裴欢回答得滴水不漏，系统的事情，自然不能提。
“如果警方认为我的行为有任何不妥，我愿意配合调查。但我必须指出，张宏远先生在我对其关联案件的关键证人进行调查取证期间，突然对我提出这样的指控，其动机和时机，非常耐人寻味。”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了陈建国案件本身，暗示张宏远是在打击报复。
教导主任听得一头雾水，但也隐约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涉及到商业纠纷和更复杂的背景，他一个学校教导主任，似乎不便、也无法深入插手。
警察记录着裴欢的话，表情严肃：“你的说法我们会记录并核实。但在调查期间，希望你暂时不要离开本市，并保持通讯畅通，随时配合我们的后续问询。”
“我会的。”裴欢点头。
询问暂时告一段落。警察离开后，教导主任看着裴欢，眉头紧锁，语气复杂：“裴欢，你一直是学校的骄傲……怎么会卷入这种是非里？不管真相如何，这件事已经对你、对学校的声誉造成了影响！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你……你先回家休息几天吧。”
这几乎是变相的停课处理了。
裴欢对此并不意外。
学校在这种时候，首先选择的是规避风险。
“我明白了，主任。”她没有争辩，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决定。
她走出办公室，陈瑾正背对着，站在走廊里等她。
她拿出手机，看到了几十个未接来电和无数条信息，大部分来自陈瑾，还有林辰和几个关系稍近的同学。
她忽略掉那些询问，先给赵律师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张宏远报警，指控我窃密诽谤。已被学校暂时停课。按计划进行，加快速度。】
然后，她才走向陈瑾，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三个字：“我没事。”
“……他在哪？”陈瑾转身看来，他的声音带着戾气。
“陈瑾，”裴欢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冷静。这是他狗急跳墙的反扑。你如果现在冲动，就正中他下怀。”
“他动你！”陈瑾几乎是低吼出来，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暴怒和心疼。
“他动不了我。”裴欢带有绝对的自信，“这说明我们做的一切方向都对。别忘了王海，别忘了我们手里的证据。你现在要做的，是稳住，准备好二模，然后，在法庭上，亲眼看着他们父子，是怎么把张宏远和他那些爪牙，一个个钉死的！”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熄了陈瑾的怒火，让他沸腾的血液渐渐冷却下来。
是啊，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裴欢为他做了这么多，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他紧紧握着手机，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裴欢挂了电话，独自一人走出教学楼。
山雨欲来风满楼。
张宏远的反扑比她预想的更直接、更凶狠。但这恰恰说明，他们真的打到了他的痛处。
接下来，就是看谁更能沉得住气，谁的证据更硬，谁能在最后的战场上，赢得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