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几天就是小年夜。
早上刚下过一场雨夹雪，天气冷得人手指发痛。
许家堂屋却是热热闹闹。
屋子里火盆烧得旺旺的，堂屋门掩了半边遮风。
原本靠墙放的八仙桌被搬到了堂屋正中央。
许耀林一手执毛笔蘸墨，在铺放平整的红纸上笔走游龙般刷刷刷就写下一张招工告示。
一群老家伙围在桌边伸长了脖子瞧，嘴里赞叹连连。
“老六，还得是你啊，这手字真漂亮，宝刀未老！”
许耀林笑眯眯地，“盛赞盛赞，我这双手燕儿妈比我还爱惜，平常都不咋让我干活。”
“……”一把年纪了说这话，他说得不臊，老家伙们听着臊，呸，“他六婶你是怎么忍这不要脸的？”
龙佩珍在火盆边上拆拆补补，眼角全是细密笑褶，“当初嫁他的时候也不知道他脸皮恁厚啊。看着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年纪又比我小，看起来他好像比我吃亏，我不就想着嫁过来了我多担待点，哪知道这原来是个芝麻汤圆啊。”
满堂哄笑。
热闹间，院子外有妇人走进院子，却不往屋里进，神态拘谨朝屋里喊了声六婶六叔。
龙佩珍探头眯眼细瞧，“豆豆妈？杵院子里干啥，快进屋来，烤烤火，外头冻得慌。”
豆豆妈这才迈步进屋，也不坐，把怀里抱着的塑料袋子塞给龙佩珍，“许六婶，我给豆豆做毛衣毛线买多了，让何家嫂子帮着给小苗儿也织了件毛衣……没别的事儿，我就不坐了，家里猪还没喂，我先回去了。”
说话时豆豆妈都没咋敢往八仙桌那边瞧。
其实刚到院子门口她就听见屋里说话声了，知道屋里许六叔正在写招工贴报，她当时就想往后撤，下回再来送毛衣。
只恨脚太快。
“豆豆妈你等会。”李水根叫住要走的妇人，拿了张写好的告示递过去，“正好，你把这告示拿上去贴一张，省得我多跑一趟。”
豆豆妈愣住，心脏砰砰急跳起来，接过告示还有点不敢相信，“老村长，这、真贴我们上厂？”
那可是在上厂招人做工的意思！
李水根乐了，“是，贴上厂。五十个名额，让阿炳统计好名单了拿过来给我。”
“行、好，我我这就去何家报告！”豆豆妈激动得语无伦次，两手捧着写满字的红纸就跑，回去半道上差点把鞋跑飞了。
这边屋里王三姑婆凑过火盆边上，把塑料袋里的毛衣拿出来看。
红色圆领小毛衣，放了余量，大小算着能让小苗儿穿上两年的。
元宝花纹上还点缀了浮雕花朵口袋，精致又漂亮。
“诶哟喂这毛衣喜庆，小苗儿过年正好能穿上，阿炳媳妇织花样手艺没得挑。这毛线摸着松软暖和，不是镇上卖的那种粗线，估计不便宜哩。”王三姑婆拿着毛衣爱不释手，都不太敢上手摸了，怕手上茧子把毛衣勾了丝。
龙佩珍也瞧着漂亮，笑道，“她们有心了。”
豆豆妈跑得急，她连声谢谢都说没上。
不过回头想想，说谢生分，就这么着吧。
有来有往，顺其自然。
……
入冬后一直沉寂的上厂乍然热闹。
各家各户奔走相告，纷纷往何炳家跑。
“真的？真在咱上厂招工？你可别诓我，不然回头我跟你急！”
“我诓你干啥，豆豆妈手里捧的红纸我都看见了，招工两个字写得恁大，我能瞧不见？”
“五十个名额，赶紧的，去阿炳家报名去，晚了就捞不到位置了！”
何炳家堂屋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村民你一句我一句的嚷嚷，说啥压根听不清，倒是吵得耳朵疼。
可这回何炳是真不嫌吵，黝黑瘦巴的脸笑得跟开了花一样。
“五十个名额，别抢别争别急，咱上厂拢共也就五十户，分下来正好一户一个名额。”何炳搓手，眼睛笑得看不见，“老村长这是给咱分好了，不偏不倚，家家有份哈哈哈！”
“阿炳，下厂一直把咱当自己人，这个情咱得记！”有人提议，“马上要过年了，咱给下厂叔伯婶娘的送点礼？”
“这样送礼会不会太生硬？”
“生硬啥？以前没分家的时候过年过节哪回不送礼走亲戚？这是咱这儿的风俗！”
“对对对！这话在点上了！把亲戚情分走回来！”
何炳得意扬了扬下巴，“亲戚肯定要走，不过眼下还有个要紧事。”
在大伙疑惑声里，何炳慢条斯理把豆豆妈带回来的大红纸展开，一抖，“进厂待遇，你们不想知道啊？”
“……”也就你手里拿着红纸，不然鞋拔子招呼你，“快念！关键时候吊人胃口给你能的！”
还有人实在心急的，跑到何炳身边跟他一块看红纸写的字。
着重看最下面几行工人待遇——
车间工人：月薪资100\/月，两班倒，每班工时8小时（早班早7点-下午3点，晚班下午3点-晚10点）
车间班长：月薪资120\/月，协助统筹调度，确保工段内领班完成规定量合格产品，要求初中文化以上，有经验者优先。
工人月休四天，每月一调班，全勤奖10元，逢年节有福利下发。
另：工厂设食堂，可包餐每人每月15元，也可按需付费买饭。
……哄地一下，堂屋人群炸了。
车间班长有文化要求略过不提。
单单是普通工人的待遇，就让大伙乐疯了。
县城罐头厂的工资才七八十，一个月虽然也休四天，可每天要干十二小时的活！而且逢年过节的从来没有福利！
这，他们凤凰屯的厂子待遇，都能赶上市里大厂了啊！
最重要的是工时安排！
每天只要干八小时活，不管哪个班晚上都能回家睡觉，白天下班前后还有不少时间能给家里下地干活，两头不耽误！
这些安排真真切切的为工人考虑，给了工人更多便利！
再说厂子食堂供饭，包餐一个月花的那十五块钱，摊到每天也只要五毛，再跟全勤能拿的十块钱一抵，诶哟喂！
几乎是白给他们吃一顿饭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