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水根其实很窝火。
昨天晚上他刚睡下没多久，一群犊子就来他家邦邦邦的敲门，愣是把他吵醒。
跟他们对账结算货款，折腾到半夜两点多才重新睡下。
真是群王八蛋，一把年纪了还不会办事。
白天过不来咋滴？
不知道老人家缺觉吗！
还有，他们凤凰屯什么时候变得，居然有人敢随意进出来去自如了？
凤凰屯说大不大，等人聚齐不过十来分钟。
李水根撑开粘着的眼皮，手摸到裤兜里的账本，精神头总算拉了回来。
“咱村头回合作卖菜，很多流程还不熟练，昨儿太忙乱了点，货款就没急着收，但是——”
抖了下手里账本，李水根老脸上泛开笑意，“合作方昨晚连夜把货款送来了！诶呀真是头回见，给钱的比收钱的还急。”
大伙，“……”
大伙，“哈哈哈哈！”
有钱收，高兴！
听老村长抖料，想到合作方急着送钱来的场景，乐呵！
实在控制不住笑出声来。
王三姑婆边笑边拍大腿，“合着这么急的敲锣，是人家给村长送钱来，村长又给咱送钱来。”
龙佩珍紧张退去，也乐道，“村长，大家伙都来齐了，发钱呗？”
“发！这就发！”老村长打开账本，龇着白牙，“昨天哪家出了什么菜各多少斤拢共多少钱，我这里都有记录，就不从头到尾的念了，浪费时间，也耽误大家干活！反正到手的钱少没少，你们比我还有数！”
这话又引来一阵哄笑声。
接着，喇叭喊话一句接一句。
“李茂年，九块七毛六分！”
“老李头，十一块三毛！”
“李新荣，十二块整！”
……
“王三姑，十三块八毛二！”
“许老八，十三块六毛！”
“龙佩珍，十七块七毛！”
大家伙一一从村长手里领到自己的那份钱。
票子薄薄一张，不同面额的几张叠在一块依旧轻飘飘，捏在手里，却又格外有分量。
老家伙们看着票子咧嘴笑。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卖菜挣钱，但是这次挣的钱，跟他们第一次亲自去卖菜一样具有象征性意义。
之后再挣多少钱，也不会有今天一样的心境。
这是他们凤凰屯带领周边十里八乡，共同闯锦绣大道的第一步。
低头看，是养育他们的土地。
抬头看，是充满无限希望的未来。
凤凰屯终于真正、彻彻底底的走出了“诅咒”阴霾，冲出了“霉运”雾霭。
太阳从天际缓缓探出头，阳光撒遍凤凰屯每一个角落。
晒谷场人群散去前，你一句我一句的，没忘了提醒村长，“他张婶家这次也卖了菜的，别忘了给钱！”
老村长嘴角抽抽，他李水根能昧钱？
张婶没来集合，他正准备把钱送过去呢。
从后面废旧礼堂边上的小路拐两拐就是张家。
李水根到的时候，老太太正在院子里撒米糠喂鸡。
灶房里有咄咄砍柴声，给这座原本冷寂的院子多添了几分生气。
估摸是凤清那小子。
“张婶！咋没去集合呢？我给你送菜钱过来！”李水根走进篱笆小院，直奔来意。
张家奶奶一愣，“送菜钱？啥菜钱？”
李水根乐了，敢情老太太不知道？
“你家卖菜的钱！昨儿燕秋丫头先把你家的菜担来了才去担自家的菜，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大概昨天急忙慌的搭车去县里，她忘了跟你说了。”
说着，李水根从挎着的包里取出最后几张票子递给老太太，“总共五块三毛五分。我这里账本上记着的。
“三十二斤生菜，五分钱一斤共计一块六毛。
“十二斤小白菜，也是五分钱一斤共计六毛。
“二十六根莴笋共计两块六，五斤小番茄共计三毛！
“还有三斤嫩辣椒算两毛钱五。”
他把账本拿出来，翻到记录张家账目那一页，指给老人家看，“喏，你看看，五块三毛五分，没差的。”
张家奶奶接过钱，看着账目上圆珠笔写下的字体，开心想笑来着，眼眶却泛了红。
她家菜地只有两分地，自己孤寡婆子一个，种的菜打着够吃就行。
加上年纪大了也没恁多精力打理菜园，所以她菜种得不多，有人来村里收菜，她也没去送菜。
一个是菜少，二个，她已经挑不动了。
没成想燕秋那丫头不声不响的帮着忙活，用菜园子给她又挣了个进项来。
再回想村长说的这个菜多少斤那个菜多少斤……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那个小菜园子，原来拢吧拢吧能收上这么多的菜。
等村长走了，张家奶奶朝灶房喊，“凤清小子，来，过来一下。”
“奶奶，咋了？”
回了村，沈凤清说话口音也自动回归本土，跟他本人形象变得不太搭。
“你拿这些钱，去镇上买两斤肉给你六叔六婶送去。”
“奶奶，你这样可就生分了，六叔六婶反而不高兴。”
“什么生分不生分，就兴他们对我好，不兴我对他们好了？快去，话恁多。要是钱有剩，给小苗儿买点零嘴。”
“行，我这就去买。”
“蹬你六叔那辆单车去！”
“知道，正要去拿车呢。”
盛夏的阳光早早就带上热度，枇杷树下吹来的风，便显得格外凉爽。
老太太站在树影婆娑的小院里，沐浴树缝漏下的细碎阳光，看着咕咕抢食的鸡，眼角爬上浅浅笑意。
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家门口，望着不会有人来的门前小路，一天一天等着死亡来临……
那样孤单凄凉的日子，好像突然变得遥远。
重新有了活头哩。
孤单啥？
喂完鸡关上院门，老太太拿起拐杖，挎着簸箕镰刀往旁边菜园子去。
走得虽慢，脚步却开始稳健。
她要去捯饬菜园子，卖菜挣钱！
有了钱，能给村里娃子们多买吃的，要是有幸能多活几年，不定还能看到丫头小子们结婚，喝上他们喜酒。
脑子里是一个又一个的期盼，老太太干劲满满，竟然没发现自己忘了拄拐了。
另一条回家的小路上，龙佩珍跟王三姑婆一路唠嗑。
确切说是王三姑婆叭叭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