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七年·深秋·西海畔军帐:
夜幕彻底笼罩了西海畔的汉军临时营地,寒风比白日更加刺骨,呼啸着穿过破损的帐篷和临时搭建的窝棚,带来远方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更添几分肃杀与不安。
安排完严密的、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值夜后,所有高级将领再次齐聚于周云那顶勉强还算完整的中军帐内。
帐内气氛比昨夜更加凝重,几乎要凝固起来。牛油火把的光芒跳跃不定,映照着每一张写满疲惫、焦虑与挣扎的脸庞。
会议伊始,随军的一名老羌胡向导——归附汉朝已久,颇通汉话和医理,被唤入帐中。周云直接询问了关于高原反应伤员的预后情况。老羌胡匍匐在地,言辞谨慎却残酷:
“禀…禀将军,天神在上,小人不敢妄言。那两千气息微弱、昏迷不醒的重症者…他们的魂魄,已被雪山之神留下了大半。除非…除非能有天神般的法术,将他们瞬间送回温暖低洼的河西走廊,或许还有一丝生机。留在此地…即便用尽草药,也…也难熬过三五日…”
他顿了顿,话锋稍转,带来一丝微弱的希望:“至于其他万千轻症将士,将军倒可宽心。只要不再强行登高,能得温饱休息,他们的身体自会慢慢适应这稀薄的空气。假以时日,虽不能复平原之勇,但恢复个六七成气力,持刀杀敌,当无大碍。”
这番话语,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在将领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和激烈的争论!
这时一位资历较老、性格稳重的副将为首率先站起来对着周云拱手道:
“将军!”老副将率先开口,声音沉重,“既然重伤者已难救治,而我军多数将士休整数日便可恢复大半战力,末将以为,此时仓促撤退,绝非上策!”
他分析道:“我军如今人困马乏,战力十不存三。此刻若强行东归,沿途必遭羌人层层截杀!以我疲敝之师,迎击以逸待劳之敌,伤亡恐难以估量,甚至…甚至有全军覆没之险!”
“反之,若我等就地依托营地,深沟高垒,固守待变!我军粮草充足,足以支撑一月之久!只需坚守七八日,待我大部分将士恢复六七成战力,届时再行突围,岂不更有把握?甚至,若羌人围攻不利,露出破绽,我军恢复元气后,未必不能反戈一击,再创战果,将功折罪!”
他的观点得到了不少将领的附和。谁都知道带着一支疲惫之师在高原上行军、尤其是突围作战有多么危险。固守待恢复战力似乎是更稳妥、更理智的选择。
这时一位年轻气盛的骑都尉却是有着不同的看法。他立马站出来反驳到:
“万万不可!”年轻骑都尉几乎跳起来反驳,他因激动和尚未完全恢复,脸色更加苍白,“固守?谈何容易!此地无险可依,我等仓促所立营垒,如何抵挡数十万羌人疯狂反扑?”
“况且,时间不在我军!老羌胡只说重症者难救,可谁能保证其他弟兄就一定能如期恢复?若三五日后,将士们恢复不及预期,而羌人却已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届时我军想走也走不了了!才是真正的瓮中之鳖,坐以待毙!”
“末将以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必须趁羌人尚未完成合围,我军尚有一丝锐气,连夜准备,明日拂晓即刻东归! 重伤者…重伤者虽不忍言弃,但为保全大军,也只能…只能留下少量医官和物资,听天由命了!这是唯一的生路!”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显然说出“舍弃同袍”的话让他极为痛苦,但残酷的现实让他不得不如此主张。
支持者亦有不少,尤其是那些亲眼目睹下山之路如同地狱的军官,他们对滞留此地有着本能的恐惧。
两派意见激烈交锋,各执一词,都有其道理,也都充满了巨大的风险。帐内争吵声越来越大,情绪激动,甚至有人开始互相指责对方不顾将士死活或胆小怯战。
所有的目光,最终都再次聚焦于一言不发的统帅周云身上。
巨大的压力如同祁连山般压在他的肩头。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腰间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留? 看似稳妥,实则赌博。赌将士们能快速恢复,赌羌人组织缓慢、攻势不强。赌赢了,或许能挽回败局甚至取得转机;赌输了,就是全军葬身于此,他周云将成为帝国的罪人。
撤? 立即行动,壮士断腕。这意味着要做出舍弃两千重伤同袍这个极其冷酷、甚至可能动摇军心、背负一世骂名的决定。
而且撤退之路注定血腥,能有多少人活着回去仍是未知数。但至少,主动权还掌握在自己手中,有一线生机。
他的目光扫过帐中每一张焦急等待的脸庞,仿佛能听到帐外无数士兵在寒夜中压抑的呼吸声和伤员的呻吟声。
他的决策,将决定这数万人的生死,决定帝国西征南线战略的成败,也决定他个人的荣辱乃至家族的命运。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显得格外清晰。周云的内心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煎熬与挣扎。
最终,他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却无比决绝的光芒。他必须做出选择,一个基于最冷酷现实和最沉重责任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