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难七年的冬雪,覆盖了长安城的朱甍碧瓦,也暂时掩盖了帝国边疆的烽烟。
宣室殿御书房内,那份承载着七千万子民重量的黄册,已被刘据反复翻阅。
与田千秋关于土地、教化那近乎无解难题的深谈,虽带来沉重,却也如淬火般,重新锻造了他的决心。
“无解,便不求一蹴而就之解!”刘据站在巨大的帝国舆图前,目光扫过北方的草原、东方的半岛、西方的戈壁。
匈奴王庭远遁,不知所踪;辽东沃野,汉家旌旗招展;三韩故地,焦土之上,新的移民村落正顽强扎根。
曾经压得帝国喘不过气的外部威胁,竟在靖难七年的血火之后,骤然消散了大半!
一种前所未有的战略机遇期,降临在大汉帝国的上空。
刘据的手指,从边疆的烽燧,缓缓移向舆图的核心——那片代表中原腹地、人口最为稠密的区域。他的眼神,从征伐的锐利,沉淀为治理的深邃。
“是时候了……”他低声自语,仿佛在与帝国的命运对话,“刀兵入库,马放南山?不!是藏锋于鞘,铸剑为犁!”
翌日,未央宫前殿,大朝会。
文武百官肃立,空气中弥漫着对皇帝新动向的猜测。刘据身着十二章纹冕服,端坐于龙椅之上,威仪天成。他没有过多寒暄,目光扫过阶下群臣,声音沉稳而清晰地响彻大殿:
“诸卿!自朕登基以来,赖将士用命,社稷有灵,北逐匈奴于漠北,东平三韩于海隅!今,匈奴远遁,辽东底定,海波不扬!此乃天佑我大汉,亦是将士血战之功!”
殿内响起一片颂扬之声。但刘据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
“然!外患虽暂平,内忧未可轻忽!七千万子民之生计,两千余万稚童之未来,万里江山之长治久安,此乃朕心头之重,远胜开疆拓土!”
“刀兵不可久恃,武功不可长用!昔日父皇连年征伐,虽拓土万里,然府库为之空虚,民生为之凋敝!前车之鉴,不可不察!”
“朕意已决!”刘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自即日起,帝国战略,当由外转内!暂停大规模对外用兵,休养生息,全力发展国内民生!此乃国策!诸卿当谨记,戮力同心!”
殿内一片寂静,随即响起低低的议论声。武将们神色复杂,有释然,也有失落;文臣们则大多面露振奋之色。
刘据不等议论平息,继续颁布他的“偃武修文”纲领:
“其一,固本培元,以农为本!”
“着大司农桑弘羊,统筹全国农事!推广新式农具——如楼车、曲辕犁改进型、选育良种、兴修水利、鼓励垦荒!各郡国长官,劝课农桑乃第一要务!凡能使仓廪充实、百姓温饱者,重赏!懈怠者,严惩!”
“其二,畅通血脉,大兴驰道!”
“工部尚书何在?”
新任工部尚书出列躬身。
“朕之万里驰道计划,乃帝国血脉!今外患暂平,人力稍裕,当倾力为之!西域道、南越道、辽东道、河套道,分段开工,齐头并进!所需民夫,由各郡县按丁口比例征调,务必优给口粮,善待民力!遇山开山,遇水架桥!务必使帝国疆域,血脉相连,政令通达,商旅无阻!”
“其三,抑制豪强,均平负担!”
“着御史台、大司农、各州刺史,严查田亩兼并!清丈土地,核实归属!凡非法侵占之田,一律追还!同时,丞相府会同大司农,研讨税制改革,探索按田亩、资产征税之可行性——摊丁入亩雏形,力求税赋均平,富者多担,贫者少负!”
“其四,开启民智,广布教化!”
“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出列。
“朕前旨已下,自明年始,凡百户之乡,必设蒙馆!此乃国策,务必落实!遴选良师,免贫寒子弟束修!所需钱粮,由少府与郡县共担!朕要让我大汉孩童,无论贫富,皆有识字明理之机!此乃百年大计,功在千秋!”
“其五,整顿吏治,清明政治!”
“吏部尚书!着令严核地方官吏考绩!凡贪墨渎职、欺压百姓、勾结豪强者,一经查实,严惩不贷!绣衣使者,加强对地方巡查暗访!朕要这朗朗乾坤之下,吏治清明,百姓安乐!”
刘据一条条颁下旨意,思路清晰,目标明确。每一项都指向帝国的根基——民生、交通、公平、教育、吏治。
他不再追求毕其功于一役的土地革命,而是将重心放在了夯实基础、改善环境、播撒希望之上。
最后,他的目光投向殿外,仿佛穿透宫墙,看到了那广袤的帝国疆土和七千万子民:
“诸卿!此非退缩,乃积蓄!非无为,乃图远!刀兵之利,可开疆一时;然民生之固,方为万世之基!朕愿与诸卿一道,外息兵戈,内修德政,使我大汉七千万子民,皆能安居乐业,使我两千余万未来,皆能读书明理!”
“待我帝国根基深固,血脉畅通,民智大开之时,纵有外患,何足惧哉?此乃朕之宏愿,亦是大汉之未来!诸卿,共勉之!”
“陛下圣明!臣等谨遵圣谕!愿为陛下,为大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群臣山呼万岁,声震殿宇。武将们虽少了些战场立功的机会,却也深知休养生息、稳固后方的重要;文臣们更是摩拳擦掌,准备在治国理政的舞台上大展身手。
靖难七年的冬天,大汉帝国的战车,在刘据的驾驭下,悄然调转了方向。
战争的鼓角渐息,取而代之的,是田间地头农具的碰撞声,是驰道工地上夯土的号子声,是即将在乡野间响起的稚嫩读书声。
帝国的巨轮,卸下了沉重的征伐铠甲,开始驶向一条以民生为本、以建设为纲、以教化为翼的崭新航程。
未来的路或许依旧漫长而艰难,但目标,从未如此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