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纥升骨城仅剩半日路程。连日跋涉的艰辛与风雪交加的折磨,让整个运粮队都疲惫不堪,但目的地近在咫尺的希望,又如同微弱的火苗,支撑着每一个人。
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河谷地带,两侧是覆盖着厚厚积雪的低矮丘陵和稀疏的针叶林。寒风卷起雪沫,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为了确保大队安全通过这片可能潜伏危险的地带,监军刘进不顾亲卫劝阻,坚持亲自带领一队大约十几人的精锐斥候,骑马在前方探路。
他们身着白色伪装斗篷,与雪地几乎融为一体,警惕的目光扫视着两侧的山坡和林地。
“都打起精神!”刘进的声音透过蒙面的厚布巾传出,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却依旧沉稳有力,“此处地形复杂,最易设伏!仔细搜索雪地痕迹!留意林间鸟雀动静!”
“喏!”斥候们低声应道,分散开来,手持强弓,箭已搭弦,目光如鹰隥般扫视着每一个可疑的角落。
就在刘进等人前方约两百步的一处缓坡上,积雪之下,潜伏着一群不速之客——约一百五十名高句丽残兵!
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许多人脸上带着冻疮和饥饿的痕迹,眼神中充满了绝望、疯狂和刻骨的仇恨。为首者,正是纥升骨城被围困前侥幸逃出的一名百夫长,金哲。
他们如同雪地里的幽灵,早已在此潜伏多时。每个人身上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只露出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用来呼吸的细小缝隙。
冰冷的雪水早已浸透了他们单薄的衣物,刺骨的寒意几乎冻结了他们的血液,但复仇的怒火和对食物的渴望,支撑着他们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和杀意。
“看汉狗的运粮队……”金哲透过雪缝,死死盯着远处缓缓行进的庞大车队,眼中闪烁着贪婪和怨毒的光芒,“还有监军的旗帜……”
“杀了他们抢粮食报仇——!!”他低声嘶吼,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百夫长我们人太少了,抢了粮食也带不走啊……”旁边一个士兵冻得牙齿打颤。
“怕什么!”金哲眼中凶光毕露,“雪地埋伏射冷箭!杀几个抢几匹马就跑——!!”
“目标那个骑高头大马的将军——!!”他指向了正在缓坡下探路的刘进,“射死他!汉狗必乱——!!”
“准备弓箭——!!”金哲的命令,带着一种亡命徒的决绝。
雪窝中,一张张简陋的猎弓被缓缓拉开,一支支削尖的骨箭或劣质铁箭,悄无声息地搭上了弓弦。
箭头在雪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一百多双充满杀意的眼睛,透过雪层缝隙,死死锁定了坡下那队毫无察觉的汉军斥候,尤其是为首那个身披皮袄、气度不凡的将领——刘进!
刘进勒住马缰,警惕地观察着左侧一片茂密的雪松林。风吹过林间,发出呜呜的声响,卷起阵阵雪雾。
“将军,左侧林地,似有异动!”一名眼尖的斥候指着林间惊飞的一群寒鸦,低声道。
刘进眉头微蹙:“过去看看!小心……”
话音未落!
“嗡——!!”
“嗖嗖嗖嗖——!!!”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响!如同死神的低语!紧接着,上百支利箭如同骤雨般,从右侧缓坡的雪层下暴射而出!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撕裂了寒冷的空气,铺天盖地地罩向坡下的刘进等人!
“敌袭——!!” “伏兵——!!” 斥候们反应极快!几乎在弓弦响起的瞬间,便发出凄厉的警报!同时,他们猛地一夹马腹,身体本能地向左侧远离箭矢来源的方向伏低,试图利用马匹和自身动作规避箭雨!训练有素的战马也发出惊恐的嘶鸣,奋力跳跃闪避!
刘进同样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他猛地一拉缰绳,身体向左侧伏低,同时右手下意识地拔出了腰间的环首刀!
然而,就在他伏低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身旁一名年轻的斥候——那孩子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懵了,动作慢了半拍,身体还暴露在箭雨覆盖的范围之内!
电光火石之间!刘进没有丝毫犹豫!
“小心——!!”一声暴喝!他非但没有完全伏低,反而猛地挺身,同时伸出左手,狠狠推了那名年轻斥候一把!
“噗嗤——!!”
一阵清脆而令人心悸的声响响彻众人的耳畔,那是箭头射在铁甲上发出的清脆碰撞声!
就在刘进挺身推人的刹那,一支角度刁钻的骨箭,如同毒蛇般,精准地穿透了他胸前皮袄与铁甲护心镜下方一处不易察觉的缝隙——因连日奔波,铁甲缺少维护保养而造成的甲叶略有松动!
箭头带着巨大的动能,狠狠扎进了他的左胸!
“呃啊——!!”刘进身体剧震!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一仰!
鲜血,如同泉涌般,瞬间染红了他胸前的皮袄和铁甲!在洁白的雪地上,绽开一朵刺目而凄艳的血花!
“将军——!!”被推开的年轻斥候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他眼睁睁看着将军为了救自己,被利箭穿胸!
“保护将军——!!”其余斥候目眦欲裂!他们顾不上躲避箭雨,纷纷策马围拢过来,用身体和盾牌将摇摇欲坠的刘进护在中间!同时,手中的强弓瞬间拉满,向着箭矢射来的雪坡方向,疯狂还击!
“撤——!!”雪坡上,金哲见一击得手,又见汉军斥候反应如此迅速而凌厉地反击就知道自己等人算是占不到便宜了,于是他立刻下令撤退!
他们如同地鼠般从雪窝中钻出,头也不回地向密林深处狼狈逃窜!雪地上留下一串杂乱的脚印和点点血迹。
“将军!将军!!”年轻斥候扑到刘进马前。刘进的战马不安地嘶鸣着。刘进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乌青,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他右手死死捂住左胸的伤口,但鲜血依旧从指缝中汩汩涌出,染红了他的手掌和冰冷的马鞍。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和窒息感。
“骨……骨箭……有毒……”刘进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神开始涣散。他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麻痹感正随着剧痛迅速蔓延。那支粗糙的骨箭,不仅穿透了他的肺叶,箭头很可能还涂抹了高句丽人惯用的、取自毒蛇或毒草的致命毒液!
“快!止血散!金疮药——!!”斥候队长嘶声力竭地吼道!手忙脚乱地撕开刘进的皮袄和内衣,露出狰狞的伤口。一支带着倒刺的骨箭深深嵌入血肉之中,箭尾还在微微颤动!鲜血如同小溪般流淌。
“发信号,通知大队,戒备……”刘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地命令道,“不要管我,先护粮草,不要追击,小心有诈……”
话音未落,他眼前一黑,身体一软,再也支撑不住,从马背上重重栽落下来,倒在冰冷的雪地上。洁白的雪,瞬间被滚烫的鲜血染红。刺骨的寒意和致命的毒素,正迅速吞噬着他的生命。
“将军——!!”悲愤的呼喊声响彻雪原!斥候们手忙脚乱地进行着简单的止血包扎,同时向天空射出三支带着凄厉啸音的响箭!
尖锐的警报声,划破了辽东寂静的天空,也宣告着这支肩负重任的运粮队,遭遇了最沉重的打击!距离纥升骨城仅剩的半日路程,此刻却变得无比漫长而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