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的援兵带来了新的车辆,青霖子却没让立刻出发。
他站在那个焦黑的大坑边,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白胡子在晚风中微微飘动。清风道长递过来一件厚道袍,被他轻轻推开了。
“在这里设个法坛。”青霖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要给青云子师弟做场超度法事。”
邓梓泓立刻动手,指挥着师弟们从包里拿出法器。黄纸、朱砂、香炉、三清画像……很快就在坑边搭起个简易法坛,香炉里插上三炷清香,青烟袅袅地往天上飘。
沈晋军蹲在远处的石头上,看着法坛发呆。怀里的桃木剑还是没动静,叶瑾妍像是彻底睡过去了,连微弱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你说,人死后真的有魂魄吗?”张梓霖凑过来,手里拿着个刚从援兵那里讨来的馒头,小口小口啃着,“青云子道长那么厉害,魂魄会不会直接飞仙了?”
“鬼你都见过那么多了,怎么会说没有魂魄这个事。另外,飞仙哪有那么容易。”沈晋军叹了口气,“理论上,人死后,不管多厉害的角色,死后都得先过阴差这关,该去地府报道还得去。”
正说着,法坛那边传来青霖子的声音,他开始念超度经文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顺着晚风飘过来。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随着经文声,香炉里的三炷香突然“噼啪”响了两声,烟柱不再飘向天空,而是缓缓向大坑的方向倾斜,像是在指引什么。
沈晋军揉了揉眼睛,他好像看见坑边的焦土上,渐渐凝聚出个模糊的白影,穿着破烂的道袍,身形佝偻,正是青云子道长的模样。
那白影似乎很虚弱,站都站不稳,只能扶着坑边的石头,茫然地看着周围。
“真有魂魄!”张梓霖嘴里的馒头差点掉地上,赶紧捂住嘴,“我没看错吧?”
“没看错。”邓梓泓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眼睛红红的,“是掌门师叔的魂魄,他执念太重,还没散去。”
青霖子显然也看到了,经文念得更恳切了,手里的拂尘轻轻挥动,洒下点点金光,落在白影身上。白影似乎舒服了些,抬起头看向青霖子,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
就在这时,大坑另一边的阴影里,突然冒出团黑气,黑气中隐约有个灰袍身影在挣扎,正是流芳大师的魂魄!
他的魂魄比青云子凝实些,却被无数细小的黑影缠绕着,那些黑影像是枉死鬼的残魂,正疯狂地撕咬他的灵体,发出刺耳的尖叫。
“这就是作恶的下场。”清风道长冷哼一声,“被他害死的冤魂缠上了,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流芳的魂魄似乎感应到青云子的存在,突然疯了似的往这边冲,却被那些黑影死死拽住,只能在原地徒劳地挣扎,黑气越来越淡,眼看就要溃散了。
青云子的白影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继续听青霖子念经文。
沈晋军突然觉得有点唏嘘。
几个小时前还打得你死我活的两个人,现在一个成了待渡的亡魂,一个成了被冤魂撕扯的恶鬼,想想都觉得讽刺。
“快看那边!”有个小道士突然喊了一声。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西边的天空不知何时暗了下来,乌云像墨汁似的晕开,遮住了夕阳。云层里隐约有金光闪烁,还夹杂着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是阴差来了!”沈晋军心里一紧,想起了以前在民俗故事里看到的描述。
云层缓缓分开,两道身影踏着黑气降落下来。一个穿着黑官袍,脸膛黝黑,络腮胡,手里拿着条漆黑的铁链,正是传说中的黑无常。
另一个穿着白官袍,面色苍白,没胡子,手里捧着本厚厚的册子,不用问也知道是白无常。
两人落地时没发出一点声音,黑无常那双铜铃似的眼睛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青云子和流芳的魂魄上。
“奉城隍大人令,拘拿魂魄青云子、流芳归案。”黑无常的声音跟砂纸磨木头似的,粗糙又响亮。
白无常翻开册子,尖细的声音念道:“青云子,龙虎山道士,阳寿八十二,因自爆修为身亡,功德簿记大功三件,可入轮回善道……”
他顿了顿,翻到下一页,声音冷了几分:“流芳,龙岩寺僧人,阳寿六十一,枉杀七百三十五人,罪孽簿记满,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流芳的魂魄听到这话,挣扎得更厉害了,发出凄厉的尖叫,却怎么也挣不开那些冤魂的纠缠。
青霖子停下诵经,对着黑白无常拱手行礼:“两位上差,贫道恳请再给青云子师弟片刻时间,让他了却尘缘。”
黑无常刚要说话,白无常轻轻拉了他一下,翻开册子看了看,点了点头:“可。但只给一炷香时间,过时按抗法论处。”
青霖子感激地行了一礼,转身看向青云子的白影:“师弟,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尽管说吧。”
青云子的白影晃了晃,看向邓梓泓,又看了看清风、明月几位师侄,最后目光落在青霖子身上,嘴唇翕动着。
沈晋军没听见声音,却莫名看懂了他的意思——他在嘱咐大家保护好龙虎山,看好乾坤镜,别让龙岩寺的阴谋得逞。
青霖子不住地点头,眼眶渐渐红了:“师弟放心,我们会的。”
青云子的白影像是松了口气,又转头看向流芳的魂魄,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对着他的方向,轻轻鞠了一躬。
流芳的魂魄愣住了,挣扎的动作也停了下来,黑气缭绕的脸上似乎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这是干啥?”张梓霖看得一头雾水,“都成这样了还鞠躬?”
“是谢他。”沈晋军突然明白了,“青云子道长是谢他最后没下死手,也谢他……总算结束了这段恩怨吧。”
张梓霖似懂非懂地挠挠头,没再追问。
一炷香很快燃到了头,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时,黑无常粗声说:“时间到了。”
他甩出铁链,铁链像有生命似的分成两股,一股轻轻缠上青云子的白影,另一股则带着凌厉的黑气,卷向流芳的魂魄。
青云子的白影对着青霖子和众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后随着铁链缓缓升起,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渐渐变得透明。
流芳的魂魄被铁链缠住时,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那些纠缠他的冤魂突然消散了,他看着青云子消失的方向,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道黑烟,被铁链拽向天空。
黑白无常对着青霖子微微颔首,转身踏云而去,乌云和金光很快散去,夕阳重新露出脸来,把大坑照得一片金黄,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法坛边的清香还在燃烧,只是烟柱重新飘向了天空。
青霖子拿起三清画像,轻轻卷起来,动作缓慢而郑重。清风道长想上前帮忙,被他摇手制止了。
“都收拾一下吧。”青霖子把画像递给清风,声音恢复了平静,“天亮前要赶到龙虎山,不能让青云子师弟白白牺牲。”
众人默默动手收拾法坛,没人说话,只有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
沈晋军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他突然觉得怀里的桃木剑动了一下,很轻微,像蝴蝶扇了下翅膀。
“叶瑾妍?”他赶紧把剑掏出来,借着夕阳的光仔细看。
桃木剑的木纹里,似乎隐隐透出点白光,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我没事……”叶瑾妍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虚弱得像蚊子哼哼,“就是有点累……让我再睡会儿……”
声音消失了,桃木剑又恢复了平静,但那点白光没散去,像颗埋在木头里的星星。
沈晋军把剑紧紧攥在手里,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没事就好。
不管是青云子道长得以安息,还是叶瑾妍平安无事,都挺好。
“走了。”邓梓泓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虽然还有悲伤,眼神却坚定了许多,“去龙虎山。”
“嗯。”沈晋军点点头,跟着他往新车走去。
张梓霖小跑着跟上来,嘴里还在碎碎念:“刚才那俩无常官看着挺严肃,不知道工资高不高……你说他们算不算公务员?有没有五险一金?”
沈晋军被他逗得差点笑出声,心里的沉重散了不少。
也是,不管遇到多大的事,日子还得过下去。
青云子道长用命护下的路,总得有人走下去。
流芳流文那些邪祟还在蹦跶,总得有人去收拾。
至于他这个屌丝道士,别的本事没有,跟着往前冲还是敢的。
至少,身边还有能并肩的朋友,怀里还有没彻底睡去的剑灵。
够了。
沈晋军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晚霞,红彤彤的像片火烧云。他握紧手里的桃木剑,脚步轻快地跟上了队伍。
龙虎山就在前面,新的仗,还得接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