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国策》
银汐部北部航道的封锁,并非铁板一块,而是由无数移动的巡逻船、隐匿的探测法阵以及依附于银汐的中小部落哨卡构成的巨大罗网。海水在这里失去了往日的通透,弥漫着紧张与猜忌的气息。舞羽驾驭着一艘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的梭舟,如同一条谨慎的鮣鱼,紧贴着海底起伏的沙丘与礁石阴影前行。
他不敢动用任何明显的魔法波动,只能依靠汐华传授的、以及从古老贝壳中初步领悟的鲛巫族基础隐匿技巧,将自身的气息与周围的海水、洋流尽可能同化。每一次巡逻船螺旋桨的轰鸣从头顶掠过,都让他的心脏为之收紧。他目睹过一艘试图强行闯关的小型商船,被银汐的快舰拦截,船员被粗暴地拖出,货物被没收,那绝望的哭喊与呵斥声,即使隔着重重海水,也令人心悸。
这不仅仅是航道的封锁,更是一种对信息与人员流动的绝对控制。舞羽知道,银斛正在不惜一切代价,试图隔绝外部对其内部可能存在的、与渊墨秘密接触的窥探。他必须更加小心。
经过数个昼夜的提心吊胆与迂回绕行,他终于有惊无险地穿越了这片布满无形荆棘的海域。然而,还未等他喘息,前方水域传来的能量波动让他再次绷紧了神经。那是玄溟部黑暗舰队特有的、混合了冥域晶矿能量与血腥煞气的阴冷气息。一支由三艘“利齿级”快速突击舰组成的小型编队,正如同幽灵般在昏暗的水域中巡弋,它们黝黑的舰体几乎与深海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舰首那狰狞的盘蟒撞角偶尔反射出幽光。
舞羽立刻将梭舟潜入一道深邃的海沟,屏住呼吸,将自身生命力活动降至最低。他感受着那冰冷的、带着侵蚀性的黑暗能量从头顶扫过,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在皮肤上。玄溟部的巡逻范围,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靠北,还要深入。是因为同盟的建立,还是别有图谋?他无从得知,只能将这疑虑压在心底。
就在他等待黑暗舰队远去的短暂寂静中,一阵异常的、仿佛无数细小骨骼摩擦、又夹杂着能量低啸的噪音,由远及近,快速传来!舞羽心头一凛,是海魔傀儡!而且数量不少!
他悄悄从海沟边缘探出头,只见不远处的海底丘陵之后,涌出一群形态更加扭曲、仿佛由各种海兽残肢随意拼凑而成的傀儡。它们的目标,似乎正是那支玄溟巡逻舰队!
战斗瞬间爆发。玄溟战舰的反应极快,蚀骨弩炮喷射出致命的幽绿色光束,精准地命中冲在最前面的几只傀儡,将其炸成碎片。但更多的傀儡悍不畏死地涌上,它们用身体撞击舰体,用扭曲的肢爪撕扯护甲,甚至有些体型较小的傀儡,直接吸附在舰船外壳上,开始用某种腐蚀性的分泌物溶解金属!
更令人不安的是,这些傀儡的攻击方式并非毫无章法。它们似乎能感知到战舰的能量薄弱点,集中攻击推进器和弩炮阵列。一只傀儡被弩炮击碎,其残骸中爆开的黑暗能量竟能短暂干扰附近另一门弩炮的充能!它们在战斗,也在学习,在进化!
舞羽躲在暗处,看得心惊肉跳。渊墨的力量,比他想象的更加诡异和难缠。他注意到,那些傀儡在攻击间歇,会本能地朝向南方——葬神海沟的方向——微微震颤,仿佛在接受着某种无形的指令,或者……在汲取着力量?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必须争分夺秒!此刻,玄溟舰队正陷入一场激烈的鏖战之中,而那些诡异的傀儡则如鬼魅般死死缠住它们不放。这无疑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机会,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远,身后传来的喊杀声和爆炸声逐渐微弱下去,但与此同时,一股彻骨的寒冷却扑面而来,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冻结成冰一般。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似乎已经无法抵御这种严寒,冰冷的海风像利刃一样割着他的肌肤,让他不禁打起寒颤来。
更糟糕的是,海水的温度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骤降,原本清澈透明的海面竟然泛起一层细密的冰霜。这些细小的冰晶如同雪花般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使得四周的能见度大打折扣,光线也越发显得昏暗
就在舞羽为追寻力量而孤身涉险之际,白涛王朝的权力核心,正在上演一场更为隐秘、却也更加致命的权谋之局。
雪绒城,冰晶大殿侧殿。这里已被改造为“监国司”处理机要之所,陈设依旧华美,却透着一股属于陆上风格的、刻板的威严。东方既白端坐于主位,手持一份刚刚呈上的、关于“雪魂精粹”失窃案的最终调查报告。他的脸色平静,眼神却深邃如古井。
下方,站着面色苍白、眼神复杂的新任监国司副使——雪见。他身上的学者袍服已换成了监国司的制式官袍,却掩不住那份与周遭环境的格格不入,以及眼底深处难以消散的痛苦与挣扎。他手中,也捧着一份内容相似的报告。
“雪见副使,”东方既白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关于先师冰砚公的意外,以及此次圣物失窃一案,你亲自参与核查,可还有疑议?”
雪见的手指微微颤抖。他脑海中浮现出老师冰砚那溺毙于莲花池中、死不瞑目的样子;浮现出自己暗中调查时发现的、那些指向监国司内部灭口令的蛛丝马迹;更浮现出眼前这份报告中,那“确凿”指向潮升部汐华的证据——现场残留的、与潮汐祝福高度吻合的魔法波动,以及几名“侥幸逃生”的守卫那口径一致的证词,指认袭击者使用的正是潮升部秘传水遁之术。
他知道这是诬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汐华盗取雪魂精粹,绝非为了私利,而是为了稳固那关乎七海存亡的溟渊剑封印!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份报告中描述的魔法波动,虽然极其相似,却缺少了潮汐祝福核心的那股温润磅礴的“生命韵律”,那是一种近乎完美的伪造。
但是......说出真相?那之后又会怎样呢?难道要步老师后尘,变成一个毫无生气的躯壳,被外界冠以意外身亡之名吗?他不禁回想起东方既白过去对自己的种种和,还有这位来自中源的特使所表现出来的卓越才能和非凡手段——成功地平定内部叛乱、大力整治国家财政状况,乃至针对可怕的海魔傀儡也能提出一些可行之策......诸如此类的种种功绩,无疑都让原本风雨飘摇的白涛朝廷在短期内得到了暂时的安宁。
此时此刻,东方既白正静静地凝视着一言不发的雪见,似乎已经洞悉了对方心中正在经历一场激烈无比的思想斗争。然而,他并没有丝毫急于逼迫雪见表态的意思,反而悠然自得地端起面前那杯从中源运来的神秘香茶,缓缓抿了一小口。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对于像雪见这样满脑子都是美好幻想的人来说,直接将他们赖以生存的信念彻底击溃,然后再抛出一条貌似现实可行而实际上却暗藏玄机的出路,往往比简单粗暴的恐吓来得更为奏效。
“雪见啊,”东方既白放下茶杯,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你是个聪明人,更是个心系白涛王朝兴衰之人。你可曾想过,为何自先王薨逝,白涛便内忧外患不断?真的是因为玄磬暴虐,或银斛背信吗?”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被冰雪覆盖的宫殿檐角。“非也。根本在于,你们白涛内部,人心不齐,纲纪废弛!更有外部势力,如潮升部之流,看似中立,实则包藏祸心,不断煽风点火,挑动纷争,意图乱中取利!这‘雪魂精粹’之事,便是明证!他们根本不在乎白涛存亡,只在乎他们那虚无缥缈的‘平衡’!为了他们的目标,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我白涛的国本!”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煽动人心的力量。“冰砚公,便是不愿看清此等真相,一味固执,方才招致……唉。”他适时地发出一声叹息,充满了“惋惜”。“如今,大敌当前,海魔肆虐,若我白涛再不能上下一心,肃清内奸,则亡国无日矣!”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雪见:“女王大人年轻,易受蛊惑。你我身为臣子,当此危难之际,岂能再拘泥于小节?唯有借助中源之力,行雷霆手段,铲除内患,方能整合力量,真正抵御外侮,为我白涛部搏一线生机!这,才是真正的‘忠’!才是对白涛部先祖与万民负责!”
雪见浑身剧震。东方既白的话语,如同重锤,一遍遍敲打着他已然摇摇欲坠的信念。老师的死,潮升部的“背叛”,白涛面临的绝境……所有的线索,似乎都被东方既白巧妙地编织成了一张无法挣脱的网。坚持真相与理想,换来的是死亡与国家的覆灭?而暂时屈服于这“黑暗”的务实,借助中源的力量,是否真的能……拯救白涛?
他想起了舞羽,那个来自潮升部的“使者”,他曾带来过外部世界的信息,带来过关于冥域威胁的警告……但那一切,在眼前这“铁证如山”的嫁祸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或许……东方既白是对的?外部势力都不可信,唯有依靠自己……以及,眼前这唯一能提供强大助力的中源?
信仰的殿堂在内心轰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绝望、功利与一丝自欺欺人的“清醒”。雪见缓缓抬起头,眼中的迷茫与痛苦被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坚定所取代。他深吸一口气,向着东方既白,深深一揖。
“特使大人……所言极是。”他的声音干涩,却带着一种决绝,“属下……明白了。攘外必先安内。潮升部……其心可诛。属下愿……追随大人,肃清奸佞,稳固朝纲,助我白涛……渡过此劫。”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怀抱古籍、畅想白涛复兴的学者雪见,而是监国司副使雪见。他选择了那条看似能最快见到“成效”的道路,哪怕这条路上,沾满了老师的鲜血,弥漫着谎言的气息。
东方既白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微笑。他知道,他的“徙木立信”完成了最关键的一步。通过前期的一系列“小忠小信”建立信任基础,再通过“雪魂精粹失窃”这标志性事件,将潮升部彻底打为“外部奸佞”,从而将白瑾(通过控制)和雪见这样的本土精英,牢牢绑上了中源的战车。
一石三鸟——破坏七海联盟、彻底掌控白涛、将潮升部树立为公敌。至于那伪造魔法痕迹的、几乎以假乱真的“幻波师”,自然是他早已埋下的、精通模仿各系魔法的奇人异士。
很快,一份由监国司“查明”、雪见副使“确认”的关于“潮升部汐华窃取白涛圣物,意图破坏七海稳定”的公告,迅速传遍雪绒城,并向着七海各方势力扩散。白瑾女王在东方既白与雪见的“联合陈情”下,“震怒”不已,正式宣布潮升部为敌国,断绝一切往来。
不久之前,由沧龙遗族族长龙胤多方奔走,才好不容易才搭建起来的危舟同盟,还没来得及离开港湾,就已经有人偷偷摸摸地潜入其中,并毫不留情地在其内部狠狠地撕开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口子!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如同那老狐狸一般阴险狡诈,正悠然自得地端坐在钓台上,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让这条裂缝继续扩张,直至最终吞没整片辽阔无垠的七海……